医院急诊室外的走廊上。
程若璃披着陆然野的黑色外套，靠坐在淡蓝色的椅子上，低垂着脑袋，惘然地盯着包扎在手上的白色纱布。
独属于医院刺鼻的消毒水味道，像一本被漂白过的旧书，由窗外飘进的风，强势地翻开，让记忆不由分说地闯进她的大脑里。
好吵，一切都好吵。
陆然野屈膝半蹲在程若璃的面前，指尖轻点在她未受伤的掌心边，轻声问她：“疼吗？”
程若璃没什么反应，墨黑的长发垂在两边，陆然野捻起一缕她的发丝，轻戳在她的指腹上，想逗她痒后，让她跟他说话。
奈何程若璃还是没什么反应，像失去灵魂生命的漂亮芭比娃娃，陆然野又抬起手轻戳在她的膝盖上，手臂上，手背上。
就想让她理理他。
时煜抵靠在旁边的白墙上，百无聊赖地瞥着陆然野的小动作，鞋底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墙面：“你安静地坐会儿吧，闲的你。”
陆然野抬头，用看白痴的眼神瞪视着时煜，用嘴型无声地朝他用力喊着：“闭嘴。”
陆然野觉得时煜有时真的很像个傻缺，他懂个屁呀，他这是逗弄璃璃开心，不让她陷入病情里，再做出冲动失控的行为。
周抵斫处理包扎好伤口，从诊室里出来，时煜瞥见他盯着手机，紧皱着眉头，颇为烦躁的神色，赶紧默默把喊话给咽回了肚子里，他现在还是不要去碰一鼻子灰比较好。
还是没回复消息，周抵斫把手机抄进裤袋里，抬眼就看到陆然野蹲在程若璃面前，他懒散的调子绷着不耐：“你怎么跟来了？”
这话问得，陆然野吊儿郎当地站起身，语气玩味：“怎么，我不能来？”
周抵斫轻嗤：“新女友不要了？”
陆然野挑眉，双手插兜，玩世不恭道：“你们第一天认识我？不知道我陪女朋友的频率，比手机软件更新的频率都低？”
“呵！”时煜跳过来一把勒过陆然野的脖子，嘲讽起他来，“你还挺骄傲！”
“你个单身狗……”
陆然野的话还没有说完，程若璃忽然起身，黑色外套被她拉下，搁在淡蓝色的椅子上，径首朝医院外走。
陆然野赶紧俯身抓起他的外套，追了上去，刚抓上程若璃的手腕，就被她用力地甩开。
时煜见状，从裤袋里摸出车钥匙，吊儿郎当地递给周抵斫：“你送璃璃回去，我坐陆然野的车。”
周抵斫接过车钥匙，什么都没有说，帅气的脸上面无表情，散发出的气场却冷冽骇人。
时煜双手交叉，来回摩擦在自己的手臂上，懒痞地吐槽道：“你是套了件隐形北极熊服嘛，气场这么冷，冻死算了。”
周抵斫扯唇，懒懒散散的语调里，拖着慢条斯理的诡谲冷淡：“那你还凑这么近，你是M？”
时煜：“……”靠，冷就算了，还他妈这么嘴毒。
——
陆然野郁闷到实在疑惑不解：“我惹到璃璃了？她为什么理周抵斫，都不理我？”
时煜瘫在椅背上，没什么兴趣地刷着手机，陆然野的这个问题，傻逼到都不值得他抬头给个眼神：“你打比赛打傻了？还是打傻到缺根筋？”
陆然野挑眉冷笑：“你骂你自己？”
时煜无语到翻起白眼，都懒得再怼回陆然野了，懒洋洋地闭上眼睛，把手机倒扣在怀里：“别他妈吵我睡觉。”
这边，程若璃侧望向车窗外，她整个人虚弱得像是一盏刚烧制好的玻璃灯，烛火随着拂过的微风，而摇摇晃晃。
“不开心他又交女朋友了？”
周抵斫那一向散漫慵懒的声音，倏忽低沉温和地响起，打破了车内忧郁的寂静。
程若璃没有回答周抵斫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，陆然野和他女朋友亲密的画面，却遽然闪现在她的脑海里。
她在白天出生，而且为什么一定要在晚上才吹灭生日蜡烛呢？
晚上的生日愿望太过拥挤，她在白天许愿，节省了很多会被老天忙到而忽略愿望的排队时间，老天一定会最先听到她的生日愿望，而帮她实现吧。
所以17:00钟的时候，不管有什么事情发生，她都要准时准点地先许生日愿望，吹灭生日蜡烛。
【亲爱的上天，您听见了吗？我把我的生日愿望，大声地喊给您听，我是程若璃，我十九的生日愿望，依然还是希望能够成为陆然野的女朋友，让他喜欢上我吧，而不是只把我当成好朋友，我不要跟他只是好朋友。】
当她睁开满含希冀愉悦的眼眸，准备吹灭生日蜡烛时，却瞥见不远处的沙发一隅，陆然野正搂着他新交的女朋友，在接吻。
他们竟然在她许愿的此刻接吻。
多么可笑，又多么讽刺呀！
连老天都在嘲笑她的痴心妄想。
连老天都在残忍地告诉她，他们之间不可能，他们永远只会是朋友。
在陆然野的眼里，她不过是他的一个，失去了妈妈，被爸爸嫌弃，还有病的朋友，他对她所有的好，不过是可怜罢了。
所有人都是，所有的朋友都是！
所以她失控地推倒了永远不可能实现她生日愿望，于她来说，没有任何意义的生日蛋糕。
她只是一个笑话，活在这个世上的笑话，她就是个可悲的胆小鬼，连对他说一句我喜欢你都不敢，却又还要期待他会喜欢上她，而主动朝她迈进不属于朋友的那一步。
“你也可怜我吗？觉得我很可笑？”
在车子驶进别墅区时，程若璃的声音，清冷而淡漠地响起，她不像是在问周抵斫，更像是若有所失地在自言自语。
车子停好在别墅旁边的停车区域，程若璃解开安全带，迅速下车。
周抵斫也很快地解开安全带，下车追上她：“璃璃，我们从来没有可怜过你，更没有觉得你可笑过，双相情感障碍，它不是不能治愈。”
程若璃甩开周抵斫的手，忽而冷笑起来，她无比冷静地首视着他的眼睛：“你说可以治愈，那为什么我妈妈会自杀去世呢？你说可以治愈，那为什么我会遗传呢？就算治愈好了又怎样，它总会有发作的那一天。”
“璃璃，只要我们按时吃药，定期去医院复诊，会好的。”
程若璃冷着脸，再次甩开周抵斫伸过来安抚的手：“我不会好的，如果你没有同情和可怜我，就请你别再跟着我了。”
怕刺激到程若璃，周抵斫没跟着进别墅，但还是很不放心她，他给程若璃的管家发了条消息：【注意璃璃的情绪，所有刀具和玻璃材质的物品都收起来锁上，所有药物不能都给她，近期带她上医院复诊。】
管家很快回复过来消息：【好的，别担心，陆少在这里。】
周抵斫往旁边随意瞥了眼，陆然野的车就停在他车的旁边，他倒是冲得快，那别把璃璃的暗示当朋友解码啊，不知道是弯还是蠢。
在心里吐槽，黑完陆然野的周抵斫，莫名又开始烦躁起来，从裤袋里掏出手机，瞄了眼亮屏的屏幕，手机今天倒是安静，连Siri都装死到不愿意搭理他。
算了，明天再到学校找小女生赔不是。
家里一片黑暗，佣人都不在，程若璃诧异地想按开玄关处的灯，眼前却突然泛起亮光，陆然野在她不远处，朝她慢慢走了过来。
“祝你生日快乐，祝你生日快乐。”
陆然野痞里痞气，吊儿郎当地唱着生日快乐歌，端着一个粉白色的百合花蛋糕走了过来，上面插着大提琴的生日蜡烛。
“祝我们漂亮，善良，美丽又大方的程若璃小朋友，19岁生日快乐！许个愿吧！”
程若璃透过摇曳的烛光看向他，他连昏黄灯光勾勒出的轮廓，都帅气到让她悸动。
程若璃对视上陆然野张扬肆意的眼神，而后落向他的薄唇上，脑海里又闪现过他和女友接吻时的画面，他给她的一切美好，不过是隔着一层奶油色的琉璃，一摔，就碎了。
她面无表情地抬手推开蛋糕，随着蛋糕落在地板上，蜡烛瞬时熄灭。
明明是她故意打翻了蛋糕，明明是她不要他的蛋糕，明明是她不要他的好，她却蹲在地上哭了起来。
陆然野赶紧蹲在程若璃的面前，把她搂在怀里，轻声打趣安慰着她：“怎么还哭了？我们璃璃是不是过了十八岁生日之后，就开始害怕变老，害怕长皱纹，害怕变丑，所以不想过生日，不想吹生日蜡烛了？但你在我心里，永远十八岁，永远最漂亮！”
时煜在程若璃蹲在地上开始哭的时候，就把大厅里所有的灯打开了。
时煜刚走近他们，想开口安慰璃璃的瞬间，陆然野抬手就给了他一拳，示意他赶紧走，璃璃不喜欢别人看到她脆弱又狼狈的一面。
毕竟他们几个从小一起玩到大，一个眼神，就能懂对方啥意思，时煜俯身，边走边揉自己的大腿，边回身瞪视着陆然野，嘴里无声地叽里咕噜着，不知道他在说啥，反正不是什么好话，陆然野朝他做出抹脖的动作，示意他赶紧滚蛋。
时煜同样回了他一个抹脖的动作。
“不要哭了好不好！再哭就更丑了！本来就不好看！”
程若璃平复着自己失控的情绪，抬起泪流满面的脸，生气地推开陆然野的手：“你刚刚明明还说我漂亮，美丽又大方的！”
陆然野轻笑，毫不嫌弃地用袖口去擦程若璃脸上的眼泪和鼻涕：“你是很漂亮啊！但哭起来的时候真的丑！”
成功转移她的注意力，陆然野又拿出他的手机，点开拍照功能，调到自拍镜头让她照：“你自己看是不是很丑！”
程若璃歪着头挡开他的手机，才不要照，很没底气地反驳道：“你才丑！”
陆然野玩世不恭地哂笑，没皮没脸，很无所谓地点头认同道：“比起我们漂亮的璃璃来，我的确是丑了点！”
程若璃板着她那张，像加了文艺忧郁滤镜的漂亮脸蛋，站起身不再理会陆然野：“我要上楼休息了。”
陆然野勾唇，双手插兜，语调痞气又无赖：“那你今晚收留我！”
程若璃提起裙摆踩上悬浮楼梯，不再管他，反正不管她同意不同意，他们都随心所欲，想干什么干什么。
唯一不同的是，在她这里，他永远比周抵斫他们更细心，他总是不经意地会在各种细节上照顾她，打动到她，他总是跟他们对她不一样，让她如何不喜欢他。
可是她不敢告诉他，她怕告诉他之后，他们连朋友都不是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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