柳阳市公共资源交易中心开标大厅,空气里弥漫着纸张、静电和一种无声的硝烟味。巨大的电子屏幕上滚动着“柳阳市老城区文化地标改造提升项目-文化宣传品设计制作分包”的字样。台下,十几家投标单位的代表正襟危坐,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。程一鸣坐在角落靠后的位置,脊背挺得笔首,双手却紧握成拳藏在桌下,指甲深深陷进掌心,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,勉强维持着表面的镇定。苏晴坐在他身边,神色平静,目光专注地盯着前方,只有偶尔翻阅手中最后确认的投标文件副本时,指尖那极其轻微的颤动泄露了内心的紧绷。
小陈坐在后排,紧张得手心全是汗,目光不时瞟向坐在前排的几个竞争对手——尤其是那几家本地知名的广告公司代表,他们神情自若,彼此间低声交谈着,透露出一种志在必得的熟稔。
“现在开始唱标!”主持人洪亮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大厅。
一个个密封的投标文件被工作人员当众拆封,投标单位名称、报价、工期……一项项关键信息被清晰地念出,同步显示在电子大屏上。每念出一个名字和报价,程一鸣的心脏就跟着重重一跳。听到“鸣涛文化传播有限公司”的名字时,他呼吸都停滞了一瞬。
“……报价:人民币壹佰零捌万圆整(¥1,080,000.00)……”
这个价格,是苏晴带着小陈熬了几个通宵,在成本核算和利润空间之间反复拉锯、精确到每一分钱才最终咬牙定下的。它几乎是贴着成本线,甚至在某些项目上做了微亏的预期。在那些动辄一百二三十万甚至更高的报价面前,显得异常“寒酸”。旁边立刻传来几声几不可闻的嗤笑,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。程一鸣脸颊肌肉绷紧,但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目光。报价只是商务分的一部分,技术方案才是他们押上全部心血的赌注!
唱标结束。主持人宣布进入评审阶段,所有投标人离场等候通知。等待结果的这段时间,漫长如同钝刀割肉。程一鸣站在交易中心外的走廊上,背对着玻璃幕墙外炽热的阳光,指尖夹着的烟快要燃尽却浑然不觉。苏晴安静地站在他身侧,目光落在远处车水马龙的街道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小陈则焦躁地踱来踱去,像热锅上的蚂蚁。
“苏姐,程总,我们……有希望吗?”小陈终于忍不住,声音带着干涩。
程一鸣没有回头,只是深深吸了一口烟,让辛辣的烟雾在肺里转了一圈,才缓缓吐出:“谋事在人,成事在天。该做的,我们拼尽全力了。”声音低沉沙哑。他想起那些在档案馆里熬过的通宵,想起李老板醍醐灌顶的点拨,想起苏晴在成本控制上近乎苛刻的精打细算,也想起那份寄托了涛子醒来后所有希望的方案……成败,在此一举。若不成,公司账上那点可怜的资金,连支付下个月的办公室租金都捉襟见肘。
老城西区,“涛子汽修”铺子门口。阳光刺眼,空气里弥漫着机油和柏油路被晒化的味道。一辆崭新的、挂着“鸿运达”运输公司标识的半挂货车停在路边,巨大的车头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。张建军穿着一身洗得发白但还算干净的工作服,正拿着一块抹布,卖力地擦拭着锃亮的车门把手和挡风玻璃。他黝黑的脸上依旧布满风霜,但眼神里却多了几分踏实和小心翼翼的讨好。
程一鸣的旧自行车停在不远处。他走到车边,看着张建军忙碌的身影,没有说话。
张建军一回头看见程一鸣,立刻放下抹布,小跑着过来,脸上堆着谦卑又带着点局促的笑容:“程……程老板!您来了!”程一鸣招呼张建军走进铺子后面那间低矮、闷热但收拾得还算整齐的休息室,这里曾是他们鸣涛文化的临时办公室和仓库。
“咱们不讲其它客气话。”程一鸣摆摆手,目光扫过这间简陋的屋子,最后落在张建军的脸上,“钱带来了吗?”语气平静,没有多余的寒暄。
张建军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,随即用力点头,眼神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后的决然:“哎!哎!准备好了!您稍等!”他转身回到车上,蹲下身,用钥匙打开座椅底层一个带锁的小抽屉。程一鸣注意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。
张建军从座位底下最深处,掏出一个厚厚的、用旧报纸裹得严严实实的方块。他小心翼翼地一层层剥开报纸,里面赫然是几大捆用银行封条扎好的百元大钞!厚厚一摞,散发着新钞特有的油墨气味。他将这摞沉重的钞票,双手捧着,如同供奉一般,递到程一鸣面前。
“程老板,这里是……三十万。您点点。”张建军的声音干涩沙哑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。这三十万,是他和他老婆砸锅卖铁、借遍了所有能借的亲戚、押上了老家最后一块宅基地的借款合同、再加上他签下五年“卖身契”给鸿运达运输公司跑最苦最累的长途专线预支的工资,才勉强凑齐的。每一张钞票,都浸透了绝望和卑躬屈膝的血汗。
程一鸣看着那摞钱,又看看张建军布满血丝的眼睛和额头上新添的皱纹,心中没有任何快意,只有一种沉甸甸的、冰冷的现实感。他接过钱,入手沉重异常。他没有当场清点,只是掂量了一下,然后从随身的旧公文包里拿出那份调解协议书副本,递给张建军。
“协议你收好。钱我拿走。两清了。”程一鸣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。
张建军接过协议,看也没看,只是紧紧攥着,仿佛攥着的是他后半辈子的自由。他嘴唇哆嗦着,深深地对程一鸣鞠了一躬:“谢谢……谢谢程老板给条活路!我张建军……记您一辈子恩!”浑浊的泪水终于滚落下来,砸在布满油污的水泥地上。
程一鸣没再看他,将那沉甸甸的三十万用塑料袋装好,转身推起自行车,融入了炽热的街道。身后,传来张建军压抑的、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。这声音,像一根细刺,扎在程一鸣的心底。三十万,换来了涛子医药费上的喘息,也买断了张建军一家卑微的“自由”。这冰冷的交易背后,没有赢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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