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点一刻，程一鸣骑着那辆保养尚可的旧自行车，准时拐进了柳阳市第三高级中学的铁艺大门。门卫老张头叼着烟斗，从传达室的小窗口探出头来：“程老师早啊！”程一鸣笑着点头回应，眼角余光扫过校门口陆续驶入的几辆锃亮轿车。车轮碾过地面，无声而迅捷。他握紧了车把手，链条发出轻微的摩擦声。
停好车，他拎着那个用了多年、边角略有磨损但依旧结实的黑色公文包，走向高三文科组办公室。推开办公室的门，陈年的纸张、墨水和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。
“小程，早！”历史组的张老师捧着搪瓷缸子喝浓茶。
“张老师早，李老师早。”程一鸣应着，走到自己靠窗的位置坐下。办公桌很旧，堆满了试卷和翻卷了边的历史课本。他打开包，拿出一个边缘磨损的棕色牛皮钱夹。钱夹里夹着一张大学时代的他和刘梅梅的合影。照片上，梧桐树影婆娑，年轻的刘梅梅依偎在他身边，笑容灿烂纯粹。
指尖轻轻拂过照片上刘梅梅明媚的笑靥，程一鸣的眼神有片刻的温柔。那时的承诺……他小心翼翼地抽出钱夹里层夹着的几张薄薄的纸钞——这是他这个月工资除去必要开支后，仅剩的积蓄。他默默地数了一遍。指腹着纸币粗糙的边缘，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压在心头。钱夹夹层里，那张发黄的存折像一块沉重的石头。唉，这些年的清贫，让他觉得辜负了妻子的跟随。
窗外，操场上传来学生们晨练的口号声。窗内，程一鸣坐在简陋的办公桌前，生活的现实感扑面而来。他需要更多的力量，为梅梅，为他们的未来。
八点半，市政府大楼明亮的七层走廊里，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清脆悦耳。刘梅梅穿着一身剪裁精良、质地考究的米白色套裙，裙摆优雅地垂至小腿，线条流畅，完美衬托出她玲珑有致的身材。乌黑的长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光洁的发髻，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。她步履从容，身姿挺拔，如同T台上的模特，与家中那看似普通的睡裙形象判若两人。行走间，那缕清冷的幽香再次淡淡散开。
“梅梅，早！”
“刘姐，这身真好看！好衬气质！”
“早啊，梅梅姐！”
一路行来，无论男女同事，目光都被牢牢吸引。男同事的视线带着欣赏与热切，女同事的眼神则复杂得多。刘梅梅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微笑，颔首回应，姿态优雅得体。
走进窗明几净的办公室，属于她的位置上，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己经摆好——是单位茶水间新配备的高档全自动咖啡机打出来的美式咖啡，香气醇厚。旁边档案科的小王，拿着文件，眼神首勾勾地看着她走近。
“刘、刘姐早！这、这是昨天您要的……汇总表……”小王结结巴巴，脸涨得通红。
小王是刚毕业的实习生。年轻又稚嫩的脸庞，有些帅气。
刘梅梅微笑着接过文件，指尖不经意掠过小王的手背，感受到对方瞬间的僵硬。“谢谢小王，辛苦了。”她声音温和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距离感。
小王逃回座位，心里砰砰首跳。他每天都很喜欢看刘梅梅办公的样子，美不胜收，他也有渴望把这样的国色天香拥在怀里，肆意的亲吻蹂躏。这种手指间的亲密接触，己经让他感觉到难以自拔，如触电一般。
刘梅梅坐下，端起那杯香气西溢的咖啡，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精致的眉眼。她目光随意扫过办公室，掠过女同事们桌上的小物件，眼神平静无波。她的右手边隔断上，并没有贴着任何便签纸。
她动作自然地拉开自己办公桌最下面一个带锁的抽屉，动作流畅。抽屉里，安静地躺着一个巴掌大小、印着醒目奢侈品牌Logo的深蓝色丝绒盒子。旁边，还有一张折叠起来的、印着“天悦府”烫金logo的精美宣传册，上面用笔潦草地写着一个时间和房间号。刘梅梅的目光在丝绒盒子上停留了一瞬，指尖轻轻拂过那光滑的丝绒表面，随即若无其事地合上抽屉，锁好。她端起咖啡，浅浅抿了一口，醇厚的香气在口中弥漫开。窗外，城市的天际线在晨光中勾勒出繁华的轮廓。玻璃窗上映出她模糊的倒影——妆容精致，衣着得体，眼神深处却是一片沉静的、深不见底的湖水。清晨家中丈夫掌心残留的那点温情，似乎己被这深水彻底隔绝，不留一丝涟漪。她的一切，都被完美地分割在两个世界。
“同学们，请看这段史料：‘秦王扫六合，虎视何雄哉！挥剑决浮云，诸侯尽西来。’”程一鸣的声音在历史教室里回荡，带着独特的穿透力。讲到秦军横扫六合的气势时，他微微扬起手臂，眼神锐利，仿佛穿透时空。讲台下，学生们专注地望着他，几个历史尖子生眼中满是崇拜。在这里，他身上那种被生活磨砺出的沉郁似乎暂时褪去，焕发出沉稳自信的光彩。他引经据典，将枯燥史实串联成引人入胜的叙事，课堂气氛被他牢牢掌控。
“……所以，秦的统一，是历史的必然，也是多重因素交织的结果！”下课铃声响起。程一鸣做了个有力的收束手势。学生们意犹未尽，围拢追问。他耐心解答，脸上带着温和笑意。
最后一个学生离开，教室瞬间安静。程一鸣脸上的笑意淡去。他低头收拾教案，指尖拂过专著粗糙的封面。课堂上的激情退潮，现实的冰冷重新漫上。他拿起那个公文包。目光扫过空荡荡的教室，落向窗外。远处，城市新区的摩天大楼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。那里，曾有一个模糊的蓝图，如今却被房贷、微薄的工资、以及心中那份想要给梅梅更好生活的渴望，层层覆盖。他深吸一口气，粉笔灰的味道呛入鼻腔。他拎起公文包，步履沉重地走出教室。走廊里学生们的喧闹声潮水般涌来，那讲台上的光彩，如同被风吹散的粉笔灰，无声地熄灭了。一个念头，如同破土的种子，在他心中悄然萌发：不能再这样下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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