午后的阳光斜斜地刺进“涛子汽修”铺子后面那个昏暗的仓库，在飞舞的尘埃中划出一道浑浊的光柱。空气里浓重的机油味、新纸箱的干燥木质气，还有那若有若无的、属于瓷器的微凉土腥气，混合成一种奇特的、带着创业艰辛与渺茫希望的气息。马涛正蹲在地上，小心翼翼地用泡沫纸包裹着最后几套柳阳窑复刻茶具，动作笨拙却专注，黝黑的脸上汗津津的。纸箱里，那些素白瓷胎流淌着天青、月白与浅绛的釉色，在昏黄的白炽灯光下，努力折射着内敛的光泽，杯底那簇跳跃的火焰Logo，像一颗颗微弱跳动的心脏。
“涛子！涛子！”程一鸣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变调的激动，从仓库门口撞进来，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。他几乎是扑进来的，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印着“柳阳市工商行政管理局”字样的牛皮纸文件袋，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，胸膛剧烈起伏着。
马涛闻声，像受惊的兔子猛地抬起头，看到程一鸣脸上那混合着狂喜、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亢奋神情，手里还捏着那个文件袋，瞬间明白了什么。他“噌”地站起来，带倒了旁边一个空纸箱也浑然不觉，黝黑的脸上绽开一个巨大而朴实的笑容，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：“鸣哥？！执照？！下来了？！”
“成了！成了！快看！”程一鸣的声音嘶哑，带着破音，他像挥舞着一面胜利的旗帜，近乎粗暴地撕开文件袋的封口。当那张崭新的、还散发着淡淡油墨清香的《企业法人营业执照》正本被抽出来时，“鸣涛文化传播有限公司”几个庄重的黑色大字和下方清晰的经营范围“文化用品销售；组织文化艺术交流活动；广告设计、制作、代理、发布；会议及展览服务……”如同强光般刺入两人的眼帘！
一股巨大的、难以言喻的狂喜如同汹涌的海啸，瞬间冲垮了程一鸣连日来的疲惫和焦虑，席卷全身！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擂动，血液奔涌上头，让他眼前甚至有些发黑。这张轻飘飘的纸，此刻重逾千钧！它不仅仅是一张纸，是身份，是资格，是通往那个论坛的门票，是他们挣扎着从泥泞中爬起、向那个模糊却璀璨的未来迈出的第一步！
“成了！涛子！我们的执照！批下来了！经营范围全有了！全有了！”程一鸣激动得语无伦次，跌跌撞撞地冲到马涛面前，把执照塞到他手里。
马涛劈手夺过，捧在眼前，翻来覆去地看，手指因为激动而剧烈地颤抖，几乎拿不稳那张纸。他黝黑的脸上肌肉抽动着，眼睛瞪得溜圆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：“我的老天爷！祖宗保佑！真……真下来了？！昨天还卡得死死的，今天就……就……”他猛地抬起头，声音洪亮，带着一种近乎盲目的崇拜和巨大的疑惑，“鸣哥！你太神了！太神了！这……这到底是怎么弄下来的？你找的哪路神仙？！”
程一鸣脸上的狂喜笑容稍稍收敛，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霾和困惑。昨天下午，当他正被质检报告问题折磨得焦头烂额、几乎绝望时，刘梅梅下班回来，神情看起来有些疲惫，但语气却异常平静，甚至带着点轻松地对他说：“你公司那营业执照审批的事，我今天托了个熟人顺便问了下，好像卡在个小环节，问题不大，应该快好了。”当时他满脑子都是质检报告和钱副主任那张油滑的脸，只是含糊地“嗯”了一声，甚至没细问是托了谁。此刻，这张提前数天、完美解决所有问题的执照如同神兵天降，他才后知后觉地惊觉——妻子口中那个“熟人”的能量之大，效率之高，绝非寻常！“打招呼”就能让工商局特事特办，这背后代表的权力和人情，像一根冰冷的刺，轻轻扎了他一下。
“是……是梅梅，”程一鸣的声音低沉了些，狂喜中混杂着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，感激、庆幸，还有一丝隐约的不安，像投入清水中的一滴墨，迅速扩散，“她……她说托了个熟人，帮忙打了个招呼……”他无法深究这轻描淡写的“打招呼”背后究竟付出了什么，巨大的、触手可及的机遇和压在头顶的资金压力像两只巨手，压倒了他心头那点刚刚升起的疑虑。
“嫂子？！是嫂子帮的忙？！”马涛更加震惊了，随即是发自肺腑的赞叹和敬佩，对刘梅梅的“神通广大”简首佩服得五体投地，“嫂子真是……真是女中豪杰！太厉害了！这下可好了！鸣哥！快！快！论坛报名！咱们的材料！”他猛地想起更紧迫的事情，脸上的狂喜瞬间被急切取代，“质检报告！质检报告搞定了没？没那个还是白搭啊！”
提到质检报告，程一鸣脸上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，喜悦如同潮水般退去，露出底下冰冷的礁石。挣扎、羞愧和一种巨大的道德压力瞬间攫住了他。他避开马涛热切的目光，步履沉重地走到仓库最里面那个堆满废弃零件的角落。那里散发着更浓重的机油和铁锈味，像一个被遗忘的罪证掩埋地。他蹲下身，从一个沾满油污、落满灰尘的旧工具箱底层，费力地掏出一个薄薄的、不起眼的牛皮纸文件袋。袋子边缘磨损，沾着他手上的汗渍。
仓库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，只有那盏老旧的白炽灯发出滋滋的电流声。马涛脸上的急切也僵住了，他意识到事情不对，紧盯着程一鸣的动作。
程一鸣的手有些抖，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。他慢慢打开文件袋，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迟缓，从里面抽出几张崭新的纸，递给马涛。纸张光滑，上面印着清晰的表格和几个鲜红刺眼的公章。
马涛接过，急切地翻看。是几份格式规范、印着“XX质量检测中心”红头、盖着鲜红检测专用章的检测报告。报告详细列出了陶瓷茶具的各项物理化学性能指标、重金属溶出量测试数据，结论一栏清晰地打印着：“依据GB 4806.4-2016《食品安全国家标准 陶瓷制品》检测，所检项目符合标准要求，判定为合格（食品接触级）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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