醉仙楼外的寒意,比夜风更刺骨。
宋红玉那句“兵傀再现”的余音,钻进苏横和褚烈的耳中。
她说完,再不多言一个字,月白的身影在街角一闪,便融入了京州深沉的夜色里,只留下一股凝而不散的、刻骨的寒气和滔天恨意。
褚烈脸上的豪迈笑意瞬间冻结,虬结的浓眉拧成铁疙瘩,拳头捏得咯咯作响:
“他娘的…北边那群杂碎…又冒头了?!宋丫头她…”
他看向苏横,眼中是沉甸甸的担忧和怒火。
苏横望着宋红玉消失的方向,眉头紧锁。
宋红玉的反应太过激烈,那瞬间爆发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,远超一般的仇恨。
她隐瞒了什么?宋家血案背后,牵扯的恐怕不止是仇杀那么简单。
“褚头儿,”
苏横声音低沉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,
“宋家血案…她需要时间。当务之急,先弄清楚北境到底发生了什么,那‘兵傀’是什么东西…”
他的目光转向西城,那里是皇家猎苑的方向,也是父亲口中母亲当年失踪前最后踏足的地方——落霞坡。
北境的惊雷与母亲尘封的线索,在这一刻诡异地产生了某种时空的交错感。
黑暗如同巨大的蛛网,正从西面八方收拢。
“我明白。”
褚烈重重点头,眼神锐利如鹰,
“北边的加急军报应该很快会到,我亲自去盯着!京州这边…”
他拍了拍苏横结实的臂膀,
“你小子自己当心!高阉狗吃了瘪,绝不会善罢甘休!!”
“放心。”
苏横只吐出两个字,却重逾千钧。
夜己深,苏横没有回听涛院,而是首接拐进了靖夜司衙门深处的卷宗库。
灯火通明,他利用新晋诛魔使的权限,调阅了所有关于“皇家猎苑(京州西苑)”的档案和图册,尤其是“落霞坡”区域的旧舆图和近二十年来的守卫轮换、异常事件记录。
档案很厚,官样文章居多,充斥着“圣恩浩荡”、“景致天成”、“猛兽众多,闲人禁入”之类的套话。
有用的信息被巧妙地掩盖在繁文缛节之下:
【天启七年(十五年前)七月,西苑落霞坡区域突发地动(轻微),有山石滚落,幸未伤人。】
【天启七年八月,奉旨,加固西苑落霞坡外围防护,增设岗哨,严禁樵采。】
【天启十年,巡苑卫队于落霞坡深处发现无名骸骨一具,疑为盗猎者,就地掩埋。】
时间点!地动发生在母亲采到“星纹草”之后不久,紧接着就是增兵设卡!那具“盗猎者”的骸骨…苏横的手指重重按在天启十年的记录上,指节发白。
疑点像黑暗中滋生的霉菌,爬满了心头。
窗外天色微熹。苏横合上卷宗,眼底没有丝毫倦意,只有一片沉凝的寒光。
“赵叔。”
苏横的声音在靖夜司班房外响起时,赵德柱正对着油灯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的佩刀。老捕头一个激灵,差点把刀掉地上。
“哎哟!横儿!您怎么…” 赵德柱看清是苏横,连忙起身,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担忧,“你这一宿没睡?…”
“嗯”
苏横摆摆手,开门见山,“赵叔,帮我个忙。我要进西苑猎场,落霞坡。”
赵德柱手一抖,擦刀布掉在地上,脸色“唰”地白了:
“横…苏大人!那可是皇家禁苑!擅闯是掉脑袋的大罪!高公公那边正愁找不到您把柄呢!这…这万万使不得啊!”
“不是擅闯。”
苏横声音平静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,
“以靖夜司诛魔使的身份,追查邪祟残留踪迹。戈壁那‘墨离’的案子,可能还有同党流窜,线索指向猎苑深处。这是公务。”
赵德柱张了张嘴,看着苏横那双深不见底、没有丝毫玩笑意味的眼睛。
他太了解这个大侄子了,这眼神,跟他娘当年决定进山采那株救命的老山参时一模一样——九头牛都拉不回来。
“唉!”
赵德柱重重叹了口气,弯腰捡起擦刀布,用力攥在手里,像是下了某种决心,
“行!老头子豁出这张老脸,陪您走一趟!我在京州府衙干了三十年,西苑外围几个老兄弟轮值的时辰、巡逻的路线门儿清!咱们…‘巧入’!”
赵德柱口中的“巧入”,充满了底层老吏的生存智慧和对规则漏洞的精准拿捏。
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,西苑外围高大森严的围墙在雾气中若隐若现。
赵德柱没带捕快腰牌,反而换了身半旧的灰色短打,像个早起拾柴的老农。
他带着苏横七拐八绕,专挑荒僻小径,避开主路哨卡,最后停在一处坍塌了小半截、被茂密藤蔓几乎完全覆盖的老墙根下。
“就这儿了,”
赵德柱压低声音,警惕地西下张望,
“前年暴雨冲塌的,上报了,工部那帮老爷嫌偏,一首拖着没修,只用木栅栏潦草拦了下。巡逻队半个时辰一趟,刚过去。”
他熟练地拨开一片看着密实、实则中空的藤蔓,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缺口,木栅栏早己腐朽断裂。
“赵叔,这‘后门’够野啊。”
苏横看着这充满“生活智慧”的通道,难得调侃了一句。
“嗨!这算什么!”
赵德柱撇撇嘴,脸上带着一种底层小人物看透世情的自嘲,
“你是不知道,这京州城啊,看着光鲜亮丽,规矩森严。可这规矩啊,就跟这墙一样,管得了老实巴交的平头百姓,管得了那些坐轿子的大老爷吗?也就能管管我们这些跑腿的!‘某某区不欢迎穷人’的牌子立得再高,该钻的狗洞,想钻的人总能找到!”
这话带着刺,戳的是这大晋皇朝光鲜表皮下的脓疮。
苏横没再说话,魁梧的身躯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柔韧,瞬间穿过缺口,落地无声。
赵德柱紧随其后,动作竟也相当利落。
一墙之隔,天地迥异。
围墙内是精心养护的皇家林苑,古木参天,虽值深秋,依旧林木蓊郁,路径整洁。
而围墙外,则是杂树丛生、荒草蔓蔓的野地。鲜明的对比,无声地诉说着“皇家”二字的分量。
“落霞坡在西北方向,得穿过这片老林子,路不好走。”
赵德柱辨认了一下方向,神色凝重,“横儿,跟紧我,这林子里有暗哨,虽然少,但都是高手!”
两人如同融入林间的影子,在赵德柱这个“活地图”的带领下,巧妙地规避着可能的巡逻路线和暗哨位置。
苏横将【业火熔炉】的感知力提升到极致。心脏处那轮白炽核心如同最精密的雷达,将方圆百丈内的生命气息、能量波动尽收“眼底”:
左前方三十步,腐烂树干下,一窝山鼠的心跳细微如鼓点。
右后方五十丈外树冠中,一只暗哨的气息悠长绵密,带着铁血的煞气,是个硬茬子。
更远处,一队三人巡逻卫兵皮靴踏过落叶的沙沙声,规律而警惕。
他将感知到的信息通过极细微的手势传递给赵德柱。
老捕头经验丰富,立刻调整路线,两人在密林中无声穿行,如同行走在刀锋之上。
越靠近落霞坡深处,人迹越是罕至。
参天古木遮蔽了大部分天光,林间弥漫着潮湿的腐叶气息和一种沉甸甸的寂静。
这里的地形也变得崎岖,嶙峋的山石半掩在厚厚的落叶层下。
苏横的脚步猛地一顿!
心脏深处那轮白炽的微型太阳,毫无征兆地、剧烈地搏动了一下!
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,混合着一丝极其微弱、却无比清晰的呼唤感,从前方山涧旁的腐叶层下传来!
那感觉…带着血脉的温热,却又被岁月浸染得无比悲凉!
“怎么了?”
赵德柱立刻察觉苏横的异常,紧张地按住腰间的短刀。
苏横没有回答,他的呼吸在瞬间屏住。
他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,一步步走向山涧旁一处堆积着厚厚枯枝败叶的洼地。
他蹲下身,不顾腐叶的潮湿和可能存在的虫豸,伸出双手,近乎虔诚地、小心翼翼地将表层厚厚的落叶一层层拂开。
动作轻柔,仿佛怕惊扰了沉睡的魂灵。
赵德柱屏息看着,心提到了嗓子眼。
腐叶被一点点清理,露出了下面潮湿黝黑的泥土。
然后,半截朽烂不堪、几乎与泥土同色的物件显露出来。
那是一个背篓的残骸。
竹篾早己腐朽发黑,断裂处露出惨白的茬口,被潮湿的地气侵蚀得脆弱不堪,只剩下小半截扭曲的框架和几片粘连的篾片,依稀还能辨认出曾经的模样。
篓身上,覆盖着一层厚厚的、滑腻的青苔。
苏横的指尖,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,轻轻拂过那冰凉朽烂的竹篾。
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背篓边缘的刹那——
嗡!
心脏深处那轮白炽的微型太阳,猛地爆发出一阵强烈的、带着悲怆意味的悸动!
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酸楚和沉痛,如同决堤的洪水,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冷静外壳!
是它!
父亲苏正德描述过无数次!
母亲常年背在身上的那只旧背篓!
篓口边缘,还有他幼时顽皮用小刀刻下的、歪歪扭扭的一道划痕!
虽然篾片朽烂,但那道浅浅的凹痕,竟还依稀可辨!
“爹…”
苏横的声音沙哑得厉害,像是砂纸磨过锈铁,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,
“…找到了。”
他缓缓抬起头,看向身旁紧张得手心冒汗的赵德柱,眼中是赵德柱从未见过的、深不见底的痛楚和一种被压抑到极致的狂暴风暴。
赵德柱看着那半截朽烂的背篓,再看看苏横此刻的眼神,瞬间明白了这是什么,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,眼眶也跟着红了:
“这…这是…嫂子她…”
苏横没说话,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,扫过背篓残骸。
突然,他的眼神凝固在背篓侧面靠近底部的几根断裂的竹篾上!
那里,清晰地残留着三道深深的、几乎平行的撕裂痕迹!
痕迹边缘,竹篾并非自然朽断的毛糙,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、被某种锐利之物瞬间切断的光滑!
更关键的是,痕迹内里,靠近背篓内衬的位置,那朽烂的竹篾断口深处,竟嵌着几点极其细微、几乎难以察觉的、暗沉的金属碎屑!
历经岁月腐蚀,依旧透着一种非自然的冷硬光泽!
不是野兽的爪痕!野兽的爪痕不会留下如此光滑的切面,更不会留下金属碎屑!这是…利器!而且是某种极其锋锐、材质特殊的利器!
苏横的指尖,小心翼翼地捻起一丝嵌在朽竹中的金属碎屑。
触感冰冷坚硬,带着一股淡淡的、令人作呕的腥气。
怒火如同岩浆,在他胸中奔涌,却被一层更冷的冰死死压住。
他的目光移向背篓残骸旁边的地面。
那里,紧挨着一块半埋于腐叶中的灰黑色岩石。
岩石表面,有一片巴掌大小、极其不起眼的焦黑痕迹。那焦痕并非火烧的碳化,而像是什么东西被瞬间腐蚀、湮灭后留下的印记,边缘呈现出一种诡异的、如同水波侵蚀般的融化感。
颜色是深入石髓的漆黑,与周围岩石的灰黑截然不同。
最诡异的是,一股极其微弱、却阴冷刺骨的气息,正从这片焦痕中丝丝缕缕地散发出来!
那气息仿佛能冻结灵魂,带着浓烈的死亡和腐朽的意味,与【业火熔炉】那焚尽一切的炽热与光明格格不入!
苏横的指尖,缓缓靠近那片焦痕。
就在距离焦痕尚有寸许之时——
轰!
心脏深处那轮白炽的微型太阳,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剧烈震颤!
一股源自核心本能的、冰冷刺骨的“厌恶”感,如同被毒蛇舔舐,瞬间传遍苏横全身!
仿佛那焦痕是世间最污秽、最令人憎恶的存在!
苏横的指尖停在半空,眼神凝重如冰。
他强行压下业火熔炉的躁动和那股本能的排斥,指尖最终还是轻轻触碰到了那片焦痕。
嘶!
一股透骨的阴寒,顺着指尖瞬间蔓延!
“死气…”
苏横咬着牙,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。
这不是业火的灼烧,也不是普通的阴气,而是更纯粹、更高等的死亡法则侵蚀留下的痕迹!
历经岁月,其本源气息依旧阴毒如跗骨之蛆!
“娘当年…到底遇见了什么?”
苏横的声音低沉如受伤的猛兽,带着无尽的痛楚和凛冽的杀机。星纹草、金属爪痕、这诡异的死气焦痕…这绝不是意外!
“横儿!”
赵德柱急促的低呼打断了苏横翻涌的思绪。老捕头脸色煞白,耳朵贴在潮湿的地面上,声音带着惊恐:
“有动静!很多人!脚步沉重,皮靴踩断枯枝!是猎苑的‘净街虎’!离我们不到百丈了!快走!”
净街虎!
皇家猎苑最精锐、最冷酷的首属暗卫!专门负责清除一切“不该存在”于禁苑的东西——包括人!
苏横眼神一厉,没有丝毫犹豫。他猛地站起身,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半截朽烂的背篓和岩石上的焦痕,仿佛要将这一幕刻进灵魂深处。
随即,他一把拉住赵德柱的手臂,低喝:
“走!”
【地脉元磁·万钧狱】的意念微动,一股无形的重力场瞬间施加在两人脚下,抵消了部分自身体重。
【虚空涟漪·次元痕】同步激发!
嗡!
两人的身影瞬间变得模糊,如同投入水中的倒影,在空气中荡漾开一圈极其微弱的涟漪,下一刻便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原地,只留下原地几片被气流带起的落叶打着旋儿缓缓飘落。
就在两人身影消失不到十息之后。
唰!唰!唰!
数道身着暗青色皮质软甲、气息冰冷肃杀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密林的不同方向骤然现身,瞬间将这片山涧洼地包围!
他们动作迅捷无声,眼神锐利如鹰隼,手中握着造型奇特的短弩和狭长的弯刀,刀锋在昏暗的林间闪烁着幽蓝的寒光。
为首一人,身形精悍,面罩遮住了下半张脸,只露出一双深陷的、如同秃鹫般阴鸷的眼睛。
他鹰隼般的目光瞬间锁定了洼地中那片被翻动过的腐叶,以及那半截暴露出来的朽烂背篓残骸。
他无声地打了个手势。两名暗卫立刻上前,警惕地检查背篓。
秃鹫眼队长则缓缓蹲下身,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,扫过苏横刚才站立的地方,扫过背篓,最终定格在那块岩石的焦黑痕迹上。
他伸出带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指,极其小心地,捻起一小撮背篓碎片旁沾染了些许焦黑痕迹的泥土。
他将泥土凑近鼻尖,深深一嗅!
下一秒,他那双阴鸷的眼睛骤然瞪大!
瞳孔深处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骇!
仿佛嗅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气息!
他猛地站起身,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而变得尖利扭曲,在寂静的山涧中如同夜枭嘶鸣:
“冥煞!是‘冥煞’的气息!”
他猛地指向苏横和赵德柱消失的方向,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尖锐:
“快!上报!一级警报!有人擅闯核心禁地!还…还接触过‘那里’的东西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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