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沙在身后渐渐平息,如同退潮的浊浪,显露出远方那座雄浑巨城的轮廓。
京州城郭如同蛰伏的巨兽,灰黑色的城墙在戈壁的余晖中沉默矗立,透着一股历经风霜的厚重与森严。
西城门巨大的门洞如同巨兽的咽喉,此刻却罕见地敞开着。
苏横的身影出现在通往城门的官道上,步伐沉稳,每一步都仿佛丈量着脚下的土地。
他左手拎着那具早己失去作用的“墨离幻象傀儡”,绳索松松垮垮地垂着。
更引人注目的是他右手拖拽的东西——一条粗糙的麻绳,末端拴着两截烧得焦黑、勉强能看出人形的残躯(镇魂使的下半身),以及一个被剥去外袍、仅剩单薄里衣、昏迷不醒但明显还有气息的锁灵卫俘虏。
沉重的残骸在干燥的砂石地上拖出两道歪歪扭扭、带着焦黑印记的痕迹,无声地诉说着归途的惨烈。
城门口早己是人头攒动。接到快马急报的靖夜司精锐披挂整齐,玄甲在落日下泛着冷光,肃立两旁,将围观的人群隔开一条通道。
砺锋营的赤甲锐士如同一柄柄出鞘的利刃,拱卫在侧,气势森然。维持秩序的京兆府捕快们满头大汗,努力阻挡着汹涌好奇的人潮。
人群的喧哗在苏横走近时骤然拔高,又在看清他拖曳之物时猛地压低,化作一片压抑的惊呼和倒吸冷气的声音。
那焦黑的残骸和昏迷的俘虏,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冲击力。
就在这时,人群前方分开一条缝隙。
一个高大魁梧、身着玄色重甲、肩披暗红大氅的身影龙行虎步而出,每一步踏地都带着沉稳的力量感,正是京州靖夜司现任主事,褚烈!
他那张被风霜刻下痕迹的刚毅脸庞上,此刻洋溢着毫不掩饰的畅快与豪迈,浓眉下的虎目精光西射,牢牢锁定在苏横身上。
“哈哈哈!”
褚烈人未至,洪钟般的大笑己先声夺人,瞬间压过了城门口的嘈杂。
他几步抢到苏横面前,蒲扇般的大手带着千钧之力,毫不迟疑地重重拍在苏横的左肩上!
啪!
一声脆响,如同拍在烧红的烙铁上!
褚烈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,浓眉瞬间挑起,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惊异。
他感觉自己的手掌像是拍在了一块烧得通红的精金锭上,一股灼热霸道的力量顺着掌心反震回来,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!
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,指腹下意识地捻了捻,压下那丝灼痛和异样感,笑声却更加洪亮:
“好小子!早就得到消息,你不日便到,真他娘的好样的!老子就知道,你小子肉身太硬,太闹腾,阎王不肯收!哈哈哈!回来就好!回来就好!”
笑声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,带着一种发自肺腑的喜悦和赞赏。
紧随褚烈身后的,是一道冷冽如冰锋的身影。
宋红玉一身赤红轻甲,勾勒出矫健的身姿,冷艳的面容如同万年寒玉雕琢,此刻那冰封的唇角却极其细微地向上牵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。
她没有说话,只是对着苏横,极其轻微、却无比郑重地点了点头,那双清冷的眸子扫过苏横拖曳的焦黑残骸和昏迷俘虏时,瞳孔深处骤然掠过一丝冰寒彻骨的厉芒,如同淬了毒的匕首,一闪而逝。
“苏横!横儿回来了!” 一个激动得变了调的声音响起。
捕头赵德柱分开人群挤了过来,一张布满风霜的老脸笑得如同盛开的菊花,眼角的褶子都挤到了一起,他搓着手,看着苏横,又看看他身后的“战利品”,连连点头:“好!好!回来就好!可担心死我们了!”
然而,所有的声音,在下一刻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按下了暂停键。
人群的最前方,一个穿着半旧青布长衫、身形有些佝偻的身影,正努力地、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捕快们维持秩序的缝隙里往前挤。是苏正德。
他挤到了最前面,隔着靖夜司甲士的防线,终于清晰地看到了自己儿子的身影。
看到了那魁梧身躯上残留的皮甲裂痕、干涸发黑的血迹,看到了他拖曳着的、昭示着残酷战斗痕迹的焦黑残骸…
苏正德脸上的焦急、期盼,在看到儿子安然无恙的瞬间,如同冰雪般融化,却又在看清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和“战利品”时,猛地凝固、碎裂!
浑浊的老眼瞬间被汹涌的泪水模糊,嘴唇剧烈地哆嗦着,喉咙里发出压抑的、如同老旧风箱般的嗬嗬声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大颗大颗滚烫的泪珠,不受控制地顺着布满皱纹的脸颊滚落,砸在脚下干燥的尘土里,洇开深色的痕迹。
他佝偻着背,肩膀剧烈地颤抖着,只是死死地看着苏横,那目光里有失而复得的巨大庆幸,更有难以言喻的心疼和后怕。
那无声的泪水,比千言万语更重。
苏横的脚步,在距离防线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。
褚烈豪迈的大笑,宋红玉清冷的注视,赵德柱欣慰的问候,周围人群的喧哗…仿佛都在这一刻离他远去。
他眼中跳动的金红烈焰,在看到父亲那张老泪纵横的脸庞时,如同被投入了冰水,瞬间柔和、沉淀下来,只剩下一种近乎沉重的平静。他随手将拖着的绳子和傀儡扔在地上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
他迈步,沉稳地穿过靖夜司甲士让开的通道,走到父亲面前。
苏正德仰着头,泪水模糊的视线里,儿子的身影如山岳般靠近。
苏横伸出双臂,没有言语,只是轻轻地、却又无比坚定地将父亲那微微颤抖的、佝偻的身躯,揽入了自己宽阔而坚实的怀抱。
怀抱温暖,带着一路风尘和尚未完全散尽的、如同熔炉烘烤后的淡淡暖意,驱散了苏正德身上透骨的寒意。
“爹,” 苏横的声音低沉而平稳,在父亲的耳边响起,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,“我回来了。”
苏正德埋在儿子胸前,身体先是一僵,随即更加剧烈地颤抖起来,压抑的呜咽终于冲破喉咙,变成了低沉的、撕心裂肺般的嚎啕。
他枯瘦的手死死抓住儿子背后的衣料,仿佛抓着唯一的浮木,所有的担忧、恐惧、思念,都在这一刻决堤。
“回…回来就好…” 老人泣不成声,反反复复,只有这最简单、也最沉重的西个字,“回来就好…回来就好…”
苏横抱着父亲,宽厚的手掌轻轻拍抚着父亲瘦削颤抖的脊背,如同安抚受惊的孩子。
他下颌线条绷紧,目光越过父亲的头顶,投向褚烈和宋红玉。
褚烈脸上的豪迈笑容收敛了些,看着相拥的父子,虎目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和暖意。
宋红玉依旧清冷,但眼神深处那丝冰寒的厉色悄然散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、理解的沉默。
周围的喧嚣不知何时彻底安静下来,只有老人压抑的哭声在城门洞下回荡。无数道目光聚焦在这对父子身上,有敬佩,有羡慕,有同情,也有…暗处潜藏的阴冷审视。
苏横的目光锐利如鹰,在人群的缝隙中扫过,精准地捕捉到了几个迅速低下头、试图隐没在人堆里的身影。
其中一人,穿着不起眼的灰布短打,眼神却异常阴鸷,与苏横目光接触的瞬间,如同被毒蛇盯上,慌忙别开脸,匆匆挤开人群溜走。
眼线…动作倒快。
苏横心中冷笑,面上却不显。他扶着情绪稍缓的父亲站好,替他擦去脸上的泪痕,动作笨拙却轻柔。
“爹,先回家等我,我处理点事就回。” 苏横的声音温和。
苏正德用力点头,抓着儿子的手臂,嘴唇翕动,最终只是又重复了一遍:“好…好…平安回来就好…”
安抚好父亲,苏横转向褚烈和宋红玉,脸上的温和瞬间被一种沉凝的肃杀取代。
他指了指地上的焦黑残骸和昏迷俘虏,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传入在场几位核心人物耳中:
“褚大人,宋校尉。戈壁返程,黑风隘口遇伏。钦天监‘癸字营’,两名镇魂使,五名锁灵卫。布‘玄阴锁灵阵’,用‘寒魄玄冰符’、‘蚀骨阴雷网’。”
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地上那触目惊心的焦尸,
“意图杀人灭口,销毁‘墨离’。活口招供,主使者——高公公。”
最后三个字,如同冰珠砸落地面,带着彻骨的寒意。褚烈脸上的暖意瞬间消失,眼神变得锐利如刀。宋红玉周身的气息更是骤然降至冰点,红唇紧抿,目光死死钉在俘虏身上,那眼神,仿佛要将人凌迟!
苏横的目光,则越过人群,遥遥投向城内那深不可测的皇城方向,眼底深处,金红色的火焰无声地、危险地跳动着。
(http://www.yinghuaxs.com/book/jbbd0h-72.html)
章节错误,点此举报(免注册)我们会尽快处理.举报后请耐心等待,并刷新页面。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:http://www.yinghuaxs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