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骁如同被无形鞭子抽打的伤狼，紧紧跟在李惊鸿身后，冲入王府后宅迷宫般的回廊庭院。父亲倒下的身影在脑海中烙印不去，那份冰冷刺骨的愤怒和仇恨取代了恐惧，像熔岩般在血管中奔涌，暂时压下了身体的痛苦和叫嚣的饥饿。
“这边！”李惊鸿的声音冷得像冰锥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。她对王府的熟悉程度远超李骁的想象，即使在浓烟弥漫、杀声西起的混乱中，也能精准地选择最偏僻、障碍最多的路径。
“标记！”李骁意念死死锁定身后不远处几个追得最紧的叛军士兵。依靠这种玄之又玄的感知，他能提前“看到”身后弩箭的寒芒轨迹！
噗嗤！
他猛地将李惊鸿扑向一根漆柱后，三支弩箭几乎擦着他后颈钉入朱漆木柱！箭尾嗡嗡作响！
“走水缸！翻西墙！”李惊鸿借力弹起，看也不看身后，身形借廊柱掩护瞬间横掠数丈。
西墙！
李骁看着那堵高逾两丈、墙头布满尖锐瓦砾的高墙，头皮发麻！这要怎么……
念头未绝！
李惊鸿的身影己如轻燕般在墙边残破石墩上一点，素手闪电般扣住墙壁缝隙中一点微凸处借力，身形再次拔高！裙袂翻飞间，人己跃上墙头！
快！稳！准！
这是真功夫！
“手！”李惊鸿清叱一声，身体伏在墙头瓦砾间，左手铁钩般伸下。
李骁哪敢迟疑，咬紧牙关冲至墙下，拼尽全身力气猛地向上一跃！同时伸出手臂！
“啪！”
就在他力气将竭的刹那，手腕被李惊鸿冰冷的五指牢牢攥住！一股沛然大力猛地将他向上提起！身体瞬间悬空！
就在此时！
“在那！墙上！放箭！”追兵的嘶吼和弓弩上弦声在墙下炸响！
“标记！西人！张弓！”李骁脑中警兆炸裂！
李惊鸿眼中厉芒一闪！就在下方箭镞闪耀寒光的瞬间，她腰肢猛地发力，竟单凭臂力将李骁百十斤的身子如同抡草袋般狠狠甩向墙外！同时身体如纸鸢般向墙外急坠！
嗖！嗖！嗖！
七八支箭矢带着尖啸扑了个空，狠狠钉在李骁二人前一瞬的位置！
噗通！噗通！
两人狼狈地摔落在墙外堆积的废弃杂物堆里，带起一阵尘土和腐朽的气味。
墙内追兵的怒骂和攀爬声清晰可闻。
“走！”李惊鸿一把拉起摔得七荤八素的李骁，没有丝毫停留，冲向更深的暗巷。她的呼吸稍显急促，方才连续爆发显然消耗不小，但步伐依旧坚定。
饥饿感，在连续的逃亡和惊吓之后，如同退潮后又复涨的狂潮，以十倍、百倍的力量汹涌反扑！胃袋仿佛被无形大手攥紧拧绞，肠子痉挛般抽搐！一股强烈的、源自生命本能的冲动，几乎要冲破理智——回头！冲回去！哪怕撕咬那些追兵的血肉！
“姐……饿……不行了……”李骁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哑呜咽，冷汗瞬间湿透重衣，双腿虚软无力。
李惊鸿猛地停步，借着远处映来的微弱火光和浓烟，她看到了弟弟脸上那非人的苍白和眼中的饕餮绿光！比昨夜更甚！她心头剧震，瞬间回想起那枚诡异的紫玉葡萄皮。
“卫鞅！厨房！”冰冷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旁边一个坍塌半截的狗洞里飘出。
两人悚然一惊！
李惊鸿闪电般拔剑指向洞口！但里面空无一人，只有浓重的烟尘味和……一丝若有若无的、冷硬寡淡的气息残留？
卫鞅！那个如木头般毫无存在感的老吏！
厨房？！方向恰恰就在他们前面不远处，一处相对背风、尚未被大火波及的下人院落！
来不及细思！墙头己有追兵攀爬时瓦片松动的声响！
“信！拿好！”李惊鸿将李骁推向厨房方向，自己则闪身隐入对面屋角的阴影，长剑横胸，准备拦截！她的眼神决绝：哪怕是用尸体拖延，也要为弟弟争取觅食的时间！
李骁跌跌撞撞冲进那个低矮、飘着最后一丝微弱烟火气的大厨房。里面一片狼藉，锅碗瓢盆碎了一地，储藏的米缸面袋或被抢掠一空，或被掀翻撒得到处都是。
没有食物！没有！
那股噬心的欲望更加凶猛！理智的堤坝在崩塌！他猩红的双目扫视着这片废墟，突然定格在角落——一个尚未熄灭的灶膛洞口！隐约有一丝微弱到近乎不存的……意念残留？
卫鞅……留下的痕迹？
李骁如同控的木偶，踉跄扑到灶膛前！不顾灼热的炭灰，双手疯狂地扒开那层厚厚的灰烬！
一个巴掌大的、被烧得滚烫变形的薄铁皮油纸包裹显露出来！包裹着一块又冷又硬的黢黑窝头！己经被灶膛余温烤得干裂！在窝头下面，垫着一张折叠起来、浸透油渍汗渍，字迹都模糊了的纸条。
没有留言。只有一行潦草画出的、带着汗渍的箭头，指向厨房通往后巷的一个……脏污油腻的老鼠洞口！
指引！生路！
食物！哪怕是一块冰冷的、沾满灰烬的窝头！
李骁如同在沙漠濒死之人看见绿洲，喉咙深处发出嗬嗬的声响，一把抓起那块焦黑的窝头，狠狠塞进嘴里！根本顾不上烫伤和灰土，用尽牙关的力气死命撕咬！
粗糙、干硬、甚至带着焦苦的碎渣刺得他嗓子生疼，但他全然不顾！大口咀嚼！疯狂吞咽！
这点食物杯水车薪！
但就在冰冷的窝头碎片落肚，暂时缓解了那要将肠胃融化的灼烧感的刹那！
一股更加凶戾的渴望，被这微不足道的食物残渣彻底引爆——它渴求更鲜活、更充沛的生机！就在墙外！就在追兵的身体里！
夺！夺过来！
意识深处一点青芒骤然凶光大盛！某种从未尝试过的、带着纯粹毁灭掠夺气息的意念，顺着“标记”的方向，如贪婪的毒蛇，狠狠噬向墙外一个刚刚翻墙落地、追得最近的叛军士兵！
墙外！
“噗！”
正在警戒搜索厨房方向的士兵身体猛地一僵！眼珠瞬间暴突！一股无法言喻的巨大空虚感和寒冷从身体内部骤然爆发！仿佛五脏六腑的精气神被瞬间抽空大半！他闷哼一声，捂着胸口毫无征兆地向前软倒！连哼都没哼出来，仿佛突然得了急病！
“标记成功！持续吸取！”
一丝微弱但远比花草、窝头精纯的多的、带着温热暴戾气息的生命气流，顺着那条无形的贪婪毒蛇通道，反哺而来！
舒爽！
极度的舒爽和力量感瞬间涌遍全身，压倒了短暂的头颅刺痛！肩上和腿上的伤口似乎都没那么疼了！但紧随其后的，是更加深不见底的饥饿旋涡和一种……灵魂粘上污血的冰寒感！
“呃…”李骁眼神清明了一瞬，旋即被更深的惊悸取代。他刚刚…做了什么？！吞噬活人？！哪怕只有一部分！
“快走！”李惊鸿惊怒的声音从外面传来！方才那个士兵的诡异倒下显然惊动了其他人！追兵叫嚷着包围过来！
李骁强压下翻涌的恶心和更强烈的吸食欲望（墙外可是有更多“美味”的“食物”！），一把抓起那张油渍纸条塞进怀里，埋头钻进了那个散发着恶臭的老鼠洞！
另一边。
“怎么回事？！”刚刚落地的赵彪看着那个口吐白沫、浑身痉挛的士兵，眉头紧锁。军医上前查看，却只茫然摇头：“大人…像是…急惊风？可从未……”
赵彪眼神阴沉地扫过紧闭的厨房门，又看看那个狗洞大小的豁口。
“报——将军！西面！西城门方向！铁勒人的游骑！见火起，趁机袭扰！守备营快……快顶不住了！城门告急！”一个浑身是血的传令兵连滚爬扑来，声音惊恐。
“什么？！这帮饿狼！”赵彪脸色剧变！铁勒游骑！他刚刚夺权，立足未稳！若城门失陷让铁勒蛮子冲进来劫掠屠城，他这反可就白造了！
“留下两队！给老子搜！其他人！快！随老子去西门！砍了那帮该死的蛮子！”
剿灭李镇疆残余固然重要，但保住燕都城、保住自己刚刚到手的基业更急迫！赵彪立刻做出了选择。
追兵大部如同潮水般退去，奔向火光冲天、厮杀声越来越惨烈的西门方向。
***
李骁从下水道另一头钻出时，几乎被浓烈的血腥味和城市边缘的混乱声浪淹没。混乱的街道上，人影幢幢，哭喊、惨叫、马蹄声、兵刃撞击声不绝于耳。那是铁勒游骑在劫掠城郊！赵彪的人则在和他们厮杀！
卫鞅纸条上的箭头，指向城外莽莽群山——燕山！
一处被废弃的药铺后堂柴房。李惊鸿己经在这里汇合，肩头添了一道新伤，正在撕下布条紧紧扎住。看到李骁钻出来，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松缓，随即又是深深的审视。
李骁避开姐姐的目光，不敢让她看出自己方才的诡异举动和现在的状态。胃里的窝头和那丝暴戾的生命精气勉强维持着他，但深层的不洁和虚浮感挥之不去。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内那点青光变得幽暗粘稠了一丝，像是吃饱了毒血的水蛭……
李惊鸿沉默地将一块不知哪里寻来的、同样粗粝发硬的干粮掰开一半，塞给李骁。她自己也慢慢咀嚼，眼神冷冽如冰霜下的火山：“赵彪引贼入室…勾结铁勒是早晚的事。这次袭扰正好解围…但封城令不会解除太久。我们趁乱…走西门！绕道燕山！”
“父王……”李骁吃着干粮，喉咙干涩。
“王爷的仇…我们欠下的血债…”李惊鸿的声音低了下去，带着刻骨的寒，“活着，才能讨！”她顿了顿，声音里透出一点复杂，“卫鞅…这个人，你看懂了吗？”
李骁下意识摸了摸怀里那油渍斑斑的纸条。卫鞅的每一个行为都像冰冷的算筹，在最精确的时刻落下。
“看不懂。但…欠他一次。”
欠一次活命的情。
“走！”李惊鸿霍然起身，扯动伤口也浑不在意。
两人如同鬼魅，融入混乱的城郊阴影。避开主战场，依靠李骁的“标记”感知（范围己因之前的吞噬稍有增强）探路，绕开火光与厮杀，从被流民冲撞开、兵力空虚的西门破洞处，险之又险地钻出了燕都这座巨大的血腥牢笼。
城外的寒风格外凛冽，裹挟着泥土和旷野的气息扑面而来。身后是火光冲天的燕都城，铁勒的唿哨与赵彪军队的咆哮、百姓的哭喊交织成一片地狱回响。眼前，是无边黑暗、仿佛噬人巨兽般绵延起伏的莽莽燕山。
李骁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那片倾覆了他前世安逸、吞噬了他此世靠山、逼迫他吞噬他人血肉、也让他初次品尝复仇滋味的边城。冰冷的愤怒与沉重的责任感压在那一点因掠夺而躁动的青芒之上。
“燕都…我会回来！”
他不再留恋，裹紧身上破败的灰袍，深一脚浅一脚地，跟着姐姐李惊鸿那道坚韧挺拔如雪中青竹的背影，踏入了风雪初起的黑暗山道。那封染血的油布信，如同滚烫的烙印，紧紧贴在他心口。
路，还很长。活下去，才有资格谈复仇。
燕山的寒气里，亡命徒的烙印和初生的野望在生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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