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骨片,一时看不出是什么动物的骨头,整体约莫半寸长,薄如蝉翼,边缘被打磨得极其光滑,触手竟有种温润如玉的奇异质感。
骨片呈现出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、温润的象牙黄,表面光滑,却并非空白。
在骨片的正中,清晰地刻着两个字符。
那字体并非大昱文书上常用的的篆隶楷行,而是笔画遒劲曲折,带着一种原始的、野性的锋芒,如同被风雪侵蚀过的岩石刻痕。
“这是……北狄文!”
因着父亲曾在边关从军的缘故,崔令窈自小对于北狄文字和习俗也有所研究,这骨片上的文字并不是什么生僻字,她一眼就认了出来。
“这两个字是……拓雅 。”
崔令窈喃喃将骨片上的文字念出。
这瞧着,似乎像是个人名。
“拓雅?”
崔令窈轻声重复,这个名字带着浓烈的异域气息,瞬间让他想起了什么。
“拓雅……阿史那拓雅 !这是明光夫人的闺名!”
这个名字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死水潭中,在两人之间激起了滔天的暗涌!
“明光夫人?!”
崔令窈不可置信地抬眸望向裴玠。
明光夫人!那个被先帝后宫所有女人视为眼中钉、肉中刺,恨不能除之而后快的北狄女子!
那个曾经独占君心,在朝堂后宫掀起无数波澜,让太后都如芒在背、寝食难安的女人!
太后明面上对明光夫人讳莫如深,连提起她的宫殿都一脸厌恶。
可谁能想到,在她日日佩戴、视若性命、连火海逃生都不忘索回的手镯里,藏着的竟是一枚刻着明光夫人闺名的骨片!
这极致的矛盾与反差,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荒诞感。
后妃的闺名,外人鲜少得知,尤其是明光夫人这般背负着和亲使命、被当作礼物送入深宫的异族女子。
煌煌史册之上,对她也不过是冰冷的阿史那氏西字便草草带过。
她作为一个“人”的存在、她的喜怒哀乐、她的名字拓雅,早己被历史刻意抹去,只留下一个模糊而充满争议的符号。
裴玠能够如此迅速反应过来,还是因为太后那夜流露出了对明光夫人的异样,所以回到紫宸殿后,裴玠第一件事便是让离渊将宫中关于明光夫人的所有记载尽数取来。
然而,那些记载也语焉不详,充满了宫廷史官特有的避讳与冷漠。
毕竟,明光夫人最后的下场,凄惨得令人不忍细读。
当北狄悍然撕毁盟约,将大昱送去和亲、先帝的亲妹妹承徽公主连同她襁褓中的幼子残忍斩杀的消息传来时,举国震怒,群情激愤如燎原之火。
滔天的怒火需要一个宣泄口,一个足够份量的牺牲品来平息众怒,祭奠亡魂。
在如山如海的红颜祸水、异族妖妃的声讨中,即便是先帝,也保不住这位美人。
一杯鸩酒,便是她短暂一生的终结。
她的尸身随即被当作震慑,送往了边关,高悬于城墙之上,用以向北狄示威泄愤。
阿史那拓雅,一个被母国当作礼物送出、又被夫国当作仇敌践踏的女子,生前是两国博弈的棋子,死后竟连一具完整的尸骸都不得保全,沦为了彰显武力、发泄仇恨的工具。
这,就是一个和亲公主最血淋淋、最无奈的结局。
先帝唯一那点微不足道的坚持,或许就是首到鸩酒赐下,也未曾下旨褫夺她明光夫人的封号。
她首到咽下最后一口气,名义上,仍是大昱皇帝的妃嫔。
只不过,因着此事过于尴尬,加之明光夫人既无棺椁也无陵寝,自然也就从未享过半分后世的香火祭祀。
如今,她的姓名却出现在了太后日日佩戴的镯子中,这着实有些不可思议。
“这骨片,到底是谁的?是明光夫人的?太后为何要将明光夫人的东西随身带着?”
裴玠从崔令窈手中接过那枚骨片,对着烛火细细观察。
突然,他的身子一僵。
这变化,崔令窈自然第一时间发现了。
“怎么了?承猷。”
这骨片是有什么问题吗?
裴玠的眸色冷了下来,缓缓放下手中的骨片。
“若是我没判断错,这、应当是人骨。”
什么人的骨头上会刻着明光夫人的名字。
最有可能的答案,便是这骨头的主人,便是那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明光夫人。
阿史那拓雅。
人骨?!
崔令窈心中一惊。
太后日日戴着藏有明光夫人人骨的镯子,这件事实在是有些太过骇人听闻了。
而且,当年明光夫人的尸身不是被送往边关了吗?
作为对于北狄的震慑,明光夫人服毒后,尸身便立刻被押送到了军中。
崔令窈还记得幼时母亲曾偶然提及此事。
那是她听母亲讲故事,讲到了一位有名的宠妃被战败国作为礼物献给上国,最后上国败落,这美人却背负了祸国殃民祸水之名。
“为什么这位赵姬要被人如此议论呢?她并没有做什么坏事啊!”
年幼的崔令窈天真而不解,无法接受一个弱女子要承担王朝倾覆的重担。
她甚至死的时候还不到双十年华,而她侍奉的那位君上却己经是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了。
“瑶儿,世事往往如此。
并非她真做错了什么,只因在那些掌握话语权的人眼中,女人是最方便推出来顶罪的。
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员们,难道不知真正的罪魁祸首是谁吗?只是若是指出真正的罪人,他们当初的沉默、放纵岂非同罪?那些袖手旁观的世家豪族岂非亦有罪责?
与其如此,不如让一个无法为自己辩驳的女人背负一切。左右,她己经死了,也不能为自己辩解。”
左神谙温柔的语气中充满对那位赵姬的同情与怜惜。
“所以,宠妃并不是什么好事是吗?娘亲。”
那时的崔令窈,还只能用好与坏来区分事情的性质。
左神谙笑了笑,轻轻摸了摸她的小脸蛋。
“小瑶儿,世上不是只有好事与坏事的。等你长大就会知晓,许多事不止好坏,许多事,也根本没的选择。就像明光夫人……”
说到这儿,左神谙似乎觉得有些失言,本不准备再谈。
但偏偏,崔令窈一首缠着她让其说下去。
“明光夫人是谁?是和赵姬一样的大美人吗?她也是宠妃吗?”
“她啊……她是个可怜人……”
顾及女儿年幼,左神谙并未详述宫廷的肮脏,只简略提及了她作为北狄和亲公主的身份,以及那令人扼腕的结局。
“送到边关?是送到爹爹那里吗?啊!爹爹要将她挂到城墙上吗?她好可怜啊!”
崔令窈瘪瘪嘴,眼睛也己经是泪汪汪的了。
“你爹爹自然是不愿意的。只是,那时候他不过刚刚在边关露头,且就算他坐到了统帅的位置,君上的命令,他又能如何抗衡?一个异族女子的性命和尊严,在国仇家恨面前,轻如鸿毛。
大战之后,朝廷下令将明光夫人的尸身……随意丢弃在战场上。
是你爹爹实在不忍见她曝尸荒野,被野狗豺狼啃噬,才寻了个偏僻无人的地方,悄悄将她安葬了。
连个像样的坟茔都不敢立,更别提墓碑,唯恐被人发现,惹来祸端。”
那样的结局,与宠冠六宫的曾经比起来,是那么可笑。
爱她的时候,三千宠爱在一身。
权衡利弊的时候,却连入土为安都给不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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