万寿节，太和殿前。
金陵城仿佛被浸泡在一种巨大而虚假的喜庆里。朱红的宫墙在秋日苍白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目，琉璃瓦反射着冰冷的光。御道两侧，禁卫军盔明甲亮，如同两排沉默的钢铁雕塑，长戟的锋刃在风中发出细微的嗡鸣。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檀香、硫磺（驱邪爆竹的余味）和一种难以言喻的、属于权力核心的压抑气息。
百官朝服俨然，按品秩鱼贯而入，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。低沉的祝颂声、环佩叮当声、靴底摩擦金砖的沙沙声，汇成一股沉闷的洪流，涌向太和殿那高耸入云、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汉白玉丹陛。
沈钺站在丹陛之下，武官队列的前端。墨色的飞鱼服在一片朱紫绯红中显得格格不入，如同投入沸水的一块寒冰。他没有看那高高在上的御座，也没有看周围那些或谄媚、或惶恐、或麻木的脸。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，无声地扫视着整个太和殿广场。
每一个侍卫站立的方位，每一个太监低垂的眼睑，每一处可能藏匿死角的阴影，甚至空气中每一丝气流的细微变化，都在他冰冷锐利的计算之中。昨夜那场针对冯保管家冯禄的雷霆“请茶”，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泼入冷水，虽然炸出了断指人尸体的线索，却也彻底打草惊蛇！冯保这条疯狗昨夜在府中摔碎了所有能摔的东西，咆哮声隔墙可闻。而司礼监值房深处，却是一片死寂，吕芳如同入定的老僧，再无任何动作。
暴风雨前的死寂，最是熬人。
沈钺的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腰间乌沉的腰牌。那振翅青鸟的暗纹处，从踏入宫门那一刻起，就持续传来一种滚烫的悸动，如同烧红的烙铁紧贴着皮肤，提醒着他某种源自灵魂的不安。这悸动，远比面对柳轻烟、面对“玄九”铁牌时更加强烈！仿佛有什么巨大的、非人的恐怖，正在这金碧辉煌的宫殿深处缓缓苏醒。
他的视线，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，猛地钉向太和殿侧后方，那专供乐师伶人等候、暂歇的偏殿廊檐之下！
在那里，一片锦绣华服、脂粉香风之中，柳轻烟的身影如同一枝被狂风暴雨蹂躏过的残荷，突兀地立着。
当柳轻烟被两名如同铁塔般健硕的宫女“搀扶”着，出现在那片锦绣华服、脂粉香风的伶人队伍中时，她感觉自己像一件被精心装扮后送上祭坛的牺牲品。
剧痛。
无处不在的剧痛。
被厚重绷带和夹板强行固定住的右腕，每一次细微的晃动都牵扯着粉碎的骨茬，带来钻心蚀骨的锐痛。那根被掰断的小指，虽然也被小心包裹，但神经末梢如同被无数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，尖锐的痛楚顺着臂膀首冲脑髓，让她眼前阵阵发黑。冷汗早己浸透了内衫，粘腻冰冷地贴在背上。脸上精心涂抹的胭脂水粉，像一层僵硬的面具，掩盖着她惨白如鬼的脸色和因剧痛而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。
皇恩浩荡？
她只想放声惨笑！这分明是吕芳用皇权织就的、勒在她脖颈上的绞索！也是组织逼她亮出毒牙的最后通牒！“蟾宫折桂”的冰冷指令如同魔咒，在她混乱的意识中疯狂回响，与身体的剧痛交织成一片令人窒息的绝望风暴。
她看着那高耸入云的汉白玉丹陛，看着那金碧辉煌、象征着至高无上的太和殿，看着那明黄色华盖下模糊而威严的身影…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攥紧了她的心脏！组织的目标…真的是皇帝？！让她在这天下瞩目的时刻，以舞者之身，行刺王杀驾之举？！这不仅仅是让她死，是要让她死无葬身之地，甚至诛连九族！
然而，她没有选择。灵魂深处那道非人的敕令，如同附骨之蛆，冰冷地碾压着她最后一丝反抗的意志。她就像一根被绷紧到极限的弓弦，随时可能断裂，或者…带着毁灭性的力量射向目标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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