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哎——这孩子哟！”韦贵妃瞧着自家儿子那风风火火、头也不回就消失的背影，气得又好气又好笑，忍不住摇头低声埋怨。
“刚才那一番谆谆教诲，怕是半个字都没听进耳朵里！这性子，野得跟那北苑林子里未驯的鹰隼似的！”
不过韦贵妃到底是深宫里浸淫多年的人精，目光一转，看见身边新媳妇儿那副局促不安、小脸通红。
几乎要把自己缩进地缝里的尴尬模样，心头刚升起的那点对儿子的怨气顿时烟消云散。
她是过来人，深知这初为人妇、又是头回单独面见天家贵妃婆婆的压力有多大。
何况这媳妇儿一看就不是自小在这宫墙之内长大、深谙后苑生存之道的主儿。
这种手足无措，反而显得真实可爱。
心思一转，韦贵妃脸上便漾开了更为和煦的笑容，主动打破了这份几乎要凝固的尴尬：
“好了好了，咱娘俩也别在这儿干站着了。走，陪母妃在这殿里头西下里转转，顺便等等那个不着调的王爷！让他自己跑去野吧！”
陆清涵如获大赦，心头那块大石仿佛“咚”地落了下来，连忙屈膝应道，声音清脆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感激：
“是！母妃！清涵遵命！”
只见她紧绷的小脸也随之绽放出轻松的笑意。
韦贵妃亲昵地携起陆清涵微凉的手，引着她开始在陈设雅致的延嘉殿内漫步起来。
殿内光影流转，香炉里安神的沉香霭霭浮动。
韦贵妃特意将陆清涵引向偏殿的暖阁。
这暖阁比主殿多了几分生活的气息，梳妆台前的多宝阁上、临窗的条案上，都摆放着许多精巧别致的物件。
“来来，看看这个。”
韦贵妃指着多宝阁上镶嵌着西洋水银镜的华丽妆镜台，语气带着掩不住的自豪与儿子那份孝心的暖意，柔声道：
“这能照得人纤毫毕现的水银妆台子，可是紧俏货！宫里也没几件，都是这不着调的王爷送来的！”
她又走到一旁小几上放着的几罐造型雅致的蜂蜜罐子旁，小心地打开其中一罐，那甜腻醇厚的花香仿佛要溢出罐子：
“还有这些，这牛庄的蜂蜜也是慎儿他们庄子上产的好东西，外头寻都寻不着的珍品！味道确是上上等，清甜醇厚又不齁人。”
“丫头若喜欢，待会儿带几罐子回去尝尝。”
她又随意地指了指一些精美的瓷器、别致的香囊甚至角落里几盆长势极好的名贵花草：
“喏，还有这汝窑的梅瓶……那边的香包……那两盆绿菊……”
“瞧瞧这殿里，但凡有点新奇实用又看得入眼的家伙事儿，十件有九件半，都是你府上那位不着调的王爷给‘孝敬’来的！”
陆清涵一边听着介绍，一边跟着韦贵妃在殿内踱步，目光所及之处，果然皆是价值不菲又不失雅趣的物件。
她心思剔透，自然明白其中三昧。
这连绵不绝、如同流水般送进宫的贵重新奇物事，与其说是儿子单纯孝顺母亲，毋宁说是一场处心积虑的阳谋。
韦贵妃自己深居宫阙，锦衣玉食，哪里用得着如此多的新巧玩意儿？
这源源不断的“贡品”，实则更像一张张精心织就的无形之网。
它们的目的，便是用这些最能勾起帝王兴趣的新奇、精致之物，如那前所未见的“照骨仙镜”。
如那入口难忘的“琼浆蜜露”，一次次吸引陛下的目光与脚步，让他愿意常来这延嘉殿坐坐。
“母凭子贵”，在这宫廷之中更是颠扑不破的真理。
陛下常临延嘉殿，韦贵妃的圣眷便愈发稳固深厚，在宫中的位置便无形中更加超然，非是寻常妃嫔可比。
而近在长安城外、封地纪王府的李慎，见到母亲在宫中过得顺遂安稳、尊荣不减。
他这个做儿子的，悬着的心才能真正放下，在宫外才能更安稳地做他的逍遥王爷，哪怕闹腾点，底气也更足。
所以这孝心背后，何尝不是一份洞察人心、为母筹谋、守护自己根基的深深用心？
那份担忧母亲在深宫寂寞或是受到冷落的孝义，早早就被他转化成了这般润物细无声的谋算。
另一边，李慎循着刚才那阵古怪的动静，脚下生风，不多时便来到了传闻中由李世民亲自划下的那块“禁地”门前。
一道威严的拱门矗立眼前，两旁的护卫如同生根的石雕，守卫森严。
“王爷！”拱门前的护卫们一见李慎走近，连忙抱拳行礼，腰弯得利落，不敢有丝毫怠慢。
李慎的目光越过护卫，投向那幽深的门洞，首接问道：“刚才是这里面传出的声音？”
为首的护卫脸上立刻堆起既恭敬又为难的复杂神色，像是被人按进了辣椒堆里般尴尬：
“额~回禀王爷，这门里头……是陛下亲设的禁地。”
“这……这禁地里发生什么事儿，小的们实在不敢多嘴，还请王爷莫要为难小人啊。”
那语气，就差给他跪下了。
“你不好好奉你的茶，鬼鬼祟祟跑来这里作甚？”
就在这时，一个威严又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，冷不丁从侧面响起，如同滚雷压顶。
“参见陛下！”护卫们如蒙大赦，又带着万分惶恐，“哗啦”一声齐齐跪倒在地，头都不敢抬。
李慎一回头，正对上李世民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，赶紧也见礼，随即摸着后脑勺，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：
“额，嘿嘿！父皇，儿……儿这不是好奇嘛！宫里老是有些稀奇古怪的异响，勾得人心里痒痒……”
“哦？好奇？”李世民踱步上前，微微眯起眼，故意压低了嗓音，带着一股子阴森森的味道：
“慎儿，你难道没听说过——好奇是会害死‘猫’的吗？”
这话要是寻常人听了，只怕早吓得腿软。
可李慎是谁？他浑不在意地一撇嘴，脱口反驳道：
“切~父皇，您就别用这老套话吓唬您儿子了！儿胆儿肥着呢！”
那副混不吝的样子，颇有几分他王府里那些纨绔子弟的模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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