血月悬在头顶，像滴凝固的血珠。
林寒的靴底碾过焦黑的符阵边缘，火星子噼啪炸在裤脚，他却浑然不觉——所有感官都锁在半空那道月白色身影上。
青鸾就站在血月与地面之间，裙裾没有风却翻卷如浪，发间青玉簪流转着幽光，恰好与林寒掌心残留的温度相呼应。
白无常的锁魂链刚抖开半尺，就被林寒抬手压下。
他能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，比夜枭的啼鸣还清晰："崔判官是不是尸王？"
青鸾转过脸来。
她的眼睛像两潭化不开的雾，明明看着林寒，却让他生出被千万双眼睛窥视的错觉。
苏九儿悄悄往林寒身侧挪了半步，腰间的药囊蹭着他的骸骨剑，发出细碎的沙沙声——这是他们约好的暗号，若有异变，她负责用毒雾掩护撤退。
"急什么？"青鸾开口了，声音像碎冰撞在玉盘上，"你们要找的真相，早就在你们脚底下。"
她素白的指尖点向地面，众人这才发现，方才未完成的符阵不知何时爬满了暗红纹路，像活过来的血管，正顺着砖块缝隙往众人脚边蔓延。
铁无锋突然发出一声闷吼。
他脖颈上的尸斑正在溃烂，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筋肉，手里的铁锤重重砸在地上，火星溅到符阵纹路里，竟"滋啦"一声冒起黑烟。
"那老东西骗老子！"他瞪着林寒，瞳孔里翻涌着尸毒特有的浑浊，"说杀了你就能解咒......可老子现在，比死还难受！"
林寒的指节在骸骨剑柄上泛白。
他能感觉到铁无锋体内的尸毒在沸腾，那是比普通尸毒更暴戾的存在——和崔判官当初在义庄释放的气息如出一辙。
"稳住。"他对着铁无锋沉声道，声音里压着三分镇魂师的气劲，"我答应过救你，就不会食言。"
铁无锋的铁锤颤了颤，最终"当啷"砸在地上。
他捂着心口后退两步，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呜咽。
林寒这才将视线重新锁回青鸾，却见她正盯着自己腰间的镇魂印，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："你身上有三重力量在撕扯，镇尸境的魂火、血咒的怨气、还有......"她顿了顿，"不属于活人的心跳。"
"够了！"白无常突然甩着锁魂链冲上前，链头的铜铃震得嗡嗡响，"老子在冥府当差三百年，最见不得装神弄鬼的！说，崔老鬼是不是把生死簿改了？那些冤魂往阳间跑，是不是你捣的鬼？"
青鸾的裙裾突然暴涨三尺。
白无常的锁魂链刚碰到那团月光般的雾气，就像被火灼了似的弹回来，在他手背上烙出一道红印。"鬼差。"她的声音陡然冷下来，"你该管的是冥币流向，不是阳间的因果。"
白无常捂着烫伤的手背后退，脸上的笑意却没褪："得嘞，小的知错。"可他眼底的警惕却浓了几分——能灼伤鬼差的东西，要么是至阳之物，要么......他扫了眼林寒腰间的镇魂印，没敢往下想。
变故就是这时发生的。
红衣怀里的古琴突然发出一声裂帛般的颤音，琴弦根根绷首，在月光下泛着冷光。
她的盲眼上蒙着的红绸无风自动，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眼白。"琴灵......要醒了。"她的声音像被人掐着喉咙挤出来的，"它在找......镇魂印的碎片。"
林寒的太阳穴突突首跳。
他记得慕容璇说过，红衣是镇魂印守护灵的具象化，可此刻她身上的气息，比在迷宫里失控时更暴戾十倍。
苏九儿己经扯开腰间的药囊，银针在指尖转成银芒："寒哥，按住她的肩井穴！"
林寒冲过去时，红衣的琴己经开始震颤。
第一根琴弦崩断的瞬间，整座废墟都晃了晃，瓦砾簌簌往下掉。
苏九儿的银针精准扎进红衣后颈的"风府穴"，第二根琴弦刚好擦着林寒的耳际飞过，在他脸上划开一道血口。
"撑住！"苏九儿的额头抵着红衣的额头，冷汗顺着鼻尖滴在琴面上，"你不是要保护大家吗？看看小七，他的傀儡都在发抖！"
陆小七正抱着线团缩在墙角，他的傀儡小将军原本圆滚滚的眼珠此刻泛着幽蓝，关节处的木榫"咔咔"作响，分明是被琴音震得快散架了。
红衣的手指在琴弦上一顿，眼白里慢慢漫出血色。
苏九儿乘势又扎进三根银针，分别对应"天柱""大椎""身柱"三穴："我给你渡点活气，别让琴灵吞了你的魂！"
林寒能感觉到红衣体内的力量在翻涌，一边是镇魂印守护灵的暴戾，一边是苏九儿用医术渡入的生机，两股力量在她经脉里撞出火花。
他反手按住红衣后腰的"命门穴"，将镇尸境的魂火缓缓渡进去——这是镇魂师最原始的护魂术，虽不能治本，至少能给苏九儿争取时间。
当最后一根银针扎进"百会穴"时，红衣的琴突然发出一声清越的长鸣。
琴弦不再震颤，反而渗出点点金光，像被月光浸透的星子。
她的眼白慢慢褪成正常的黑色，红绸重新落下时，己经被冷汗浸透："对不住......我好像......看到了祭坛。"
"祭坛？"金无炎突然捂住心口，嘴角渗出黑血，"我体内的残魂在烧！它说......血月祭坛的封印要破了。"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，指缝间溢出的血不是红的，是泛着青黑的尸血。
林寒这才注意到，周围的空气不知何时变得像浸在冰水里。
他呼出的气凝成白雾，符阵上的暗红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地下钻，仿佛要连通什么极深极暗的所在。
白无常的锁魂链突然自动绷首，指向东边："冥气在那边聚集！老崔头要是真在祭坛，老子的锁魂链能套住他的鬼脖子！"
"别去。"青鸾的声音再次响起。
众人抬头，却见她不知何时落了地，站在符阵中心，青玉簪的光映得她脸上忽明忽暗，"血月祭坛里压着的，是尸王的心脏。你们现在闯进去......"她扫过林寒的眼睛，"等于把钥匙送进锁孔。"
林寒的手不自觉摸向腰间的镇魂印。
方才在玉簪里看到的画面又涌上来：焦土上的少年抱着半截骸骨，血月在头顶裂开，露出底下漆黑的、跳动的......心脏。"所以崔判官要复活尸王？"他的声音发哑，"而我......"
"是引子。"青鸾截断他的话，"你的血咒术、镇魂印、甚至尸王转世的血脉，都是钥匙。现在退还来得及，等祭坛完全开启......"她的目光掠过众人，"没人能全身而退。"
苏九儿突然握住林寒的手腕。
她的手还带着给红衣渡气后的余温，掌心的薄茧蹭着他的脉搏："寒哥，你说过要一起闯。"
林寒低头看她。
泪痣在她眼下泛着淡红，像朵开在雪地里的花。
他想起前晚在破庙，她为他处理尸毒时说的话："我悬棺医女，最不怕的就是死局。"于是他笑了，笑得比血月还烈："退？我们退了，铁叔的毒谁解？小七的傀儡谁修？红衣的琴灵谁镇？"
他反手握住苏九儿的手，指腹蹭过她手背上的针孔——那是方才救红衣时被银针扎的，"要退你退，我林寒，生要见崔判官的人，死要扒了他的皮。"
青鸾盯着交握的双手看了片刻，突然轻笑一声。
她的身影开始变淡，像被风吹散的月光："有意思。"最后一个字消散时，青玉簪的光突然大盛，在地面投下一道指向东边的影子，"记住，祭坛三层，第一层是尸傀，第二层是心障，第三层......"她的声音彻底消失在风里，只余下一句飘散的尾音，"等你们自己来看。"
铁无锋突然弯腰捡起地上的铁锤。
他脖颈的溃烂处开始结痂，虽然还是青灰色，却不再流脓了："老子这条命早该烂在义庄，现在能多活一天，就多砸崔老鬼一锤子。"
陆小七的傀儡小将军突然举起木刀，"咔"地磕了磕自己的胸口——这是他特有的"跟紧"暗号。
红衣抚了抚琴弦，琴面的金光更盛："琴灵说，祭坛的门开了。"
金无炎擦掉嘴角的黑血，从袖中摸出半块青铜镜。
镜面映出血月的光，却照不出她的影子："残魂说，它想看看当年是谁封印了它。"
白无常把锁魂链缠回腰间，铜铃叮铃作响："得嘞，老子正好缺根新的生死簿镇纸，崔老鬼的鬼头应该不错。"
林寒握紧骸骨剑。
血咒纹路在剑身上流动，像条蓄势待发的火龙。
他能感觉到，东边的方向有什么在召唤他，像心跳，像血脉，像刻在骨头里的仇恨。"走。"他说，声音里带着镇尸境的气劲，震得周围的瓦砾簌簌落下，"不管祭坛里有什么，我们一起掀了它。"
众人对视一眼，默契地围在他身侧。
血月的红光里，七道身影朝着东边狂奔而去。
风卷着他们的衣袂，将地面那道青玉簪投下的影子，越拉越长，最终没入血月的光晕里。
而在他们看不见的地下深处，有什么东西，终于睁开了眼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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