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时三刻,顾清棠的妆匣里飘出沉水香的尾韵。
苏玄机站在窗前,看着月光被最后一片云吞掉,分魂术的刺痛顺着百会穴往下窜——这是进阶前的征兆,像有根烧红的银针在脑仁里搅。
"走。"他转身时,顾清棠己经换了身月白短打,发间珠钗全摘了,腰间别着那把匕首,刀鞘磨得发亮。
她把另一柄短刃抛过来,刀身擦过苏玄机的指尖,带着凉意:"我学过三年武,不比你弱。"
苏玄机没接话,伸手按住她手腕。
分魂从眉心钻出的瞬间,他眼前闪过重影——一具是自己站在原地,另一具半透明的"他"正穿透窗纸,往义庄方向飘。
义庄的青瓦在分魂视角下泛着幽蓝。
苏玄机的分魂掠过墙根时,听见巡夜护院的脚步声,两个身影提着灯笼,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。
他贴着屋脊飘到后窗,窗棂上的封条是新的,浆糊味还没散——白日里顾二叔刚让人封的。
分魂穿过窗户,霉味混着檀香涌进鼻腔。
正厅供着七排位,牌位上的名字都是顾家旁支,苏玄机记得顾清棠说过,这些人早该迁去祖坟。
供桌下有块砖缝泛着湿意,他飘过去,指甲盖大的水痕里映出半张人脸——是顾三婶的。
"安全。"苏玄机收回分魂时,额角沁出冷汗。
顾清棠的手正搭在他后背,隔着两层单衣都能摸到她掌心的温度:"我跟着你的分魂影子走?"
"贴着墙根,别踩砖缝。"苏玄机摸出陈伯给的朱砂符,符纸在指尖发烫,"他们在义庄布了暗桩,砖缝里埋着铜铃。"
义庄的门轴发出吱呀声时,顾清棠的匕首己经拔了一半。
月光从破窗漏进来,照见供桌上的香灰被风吹成乱麻,最边上的牌位歪着,"顾忠"两个字被蹭掉半块。
"在里间。"苏玄机拽着她往偏房走,鞋跟碾过地上的纸钱。
偏房的门没锁,推门的瞬间,腐肉味裹着湿气扑出来——不是普通尸体的臭,是泡在药水里闷久了的腥甜。
顾清棠的匕首当啷掉在地上。
七具尸体整整齐齐码在草席上,最上面的盖着顾家的素绸,苏玄机伸手掀开时,顾清棠突然抓住他手腕:"我来。"她的指甲掐进他肉里,掀开绸布的动作却轻得像掀茶盏盖。
第一具尸体的脸己经浮肿,右耳缺了半块——苏玄机分魂时见过,是三年前失踪的账房老张。
第二具是去年投井的厨娘阿秀,腕子上还戴着顾清棠赏的银镯子。
顾清棠的手指抚过阿秀的镯子,突然抖得厉害:"这些人......都签了死契,说要告老还乡。"
苏玄机没接话,他的注意力在第七具尸体上。
那尸体的手攥成拳,指缝里露出半块玉佩。
他掰开僵硬的手指,玉佩"当"地落在草席上,羊脂玉的温凉透过掌心往上窜——和他贴身戴着的那块一模一样,连边缘的磕痕都对得上。
"这是......"顾清棠凑过来,月光刚好漫过玉佩,刻着的"承乾"二字浮出来。
苏玄机摸出自己的玉佩,两块玉合在一起,中间的裂痕严丝合缝,像被同一把刀劈开的。
"二十年前,铁口张说我娘死时,手里攥着半块玉。"苏玄机的声音发哑,分魂术的刺痛突然加剧,他听见地底下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,和前晚那个低语重叠:"护龙银......他来了......"
顾清棠突然按住他手背。
她的指尖冰凉,却比任何话都烫:"把这些尸体带回我书房。"她弯腰捡起阿秀的银镯子,镯子内侧刻着"顾"字,"我要让全金陵的人看看,顾家祠堂的牌位下,埋着多少见不得光的债。"
苏玄机望着她眼底的火,分魂在识海里躁动——他感觉到了,这些尸体的执念正凝成怨魂晶,就在地洞最深处。
"走。"他弯腰抱起那具攥着玉佩的尸体,腐味钻进鼻腔,"天亮前,我们得把所有东西都搬出去。"
顾清棠抄起阿秀的尸体,素绸从尸体腰间滑落,露出半截带血的布片。
苏玄机眼尖地瞥见布片上的字迹:"护龙银......藏于......"
铁链声突然炸响,震得房梁上的积灰簌簌往下掉。
顾清棠的短刃己经横在胸前,她盯着地面某处,声音发紧:"下面有人。"
苏玄机望着分魂术在识海画出的地图——地洞入口就在供桌下那块湿砖底下。
他摸出怀里的翡翠镯子,这次没再犹豫,用力一捏。
碎玉的脆响里,他听见顾二叔的怒吼从义庄外传来:"守住所有出口!
敢放跑一个,老子剥了你们的皮!"
苏玄机抱着尸体跨过门槛时,后颈的寒毛突然炸起。
顾清棠的短刃擦着他耳侧劈出半寸,"叮"地磕在门框上——门楣上悬着的铜铃被带得乱晃,碎玉般的声响在夜里格外刺耳。
"走!"他低喝一声,尸体腐臭的气味裹着风灌进喉咙。
顾清棠抱着阿秀的尸体猫腰往墙角挪,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扯成两段,在青石板上扭曲成挣扎的形状。
义庄外传来巡夜梆子声,顾二叔的嗓门像破了的铜锣:"搜!
连茅房都给老子掀开!"
墙根下的狗尾草突然晃动。
陈伯的灰布衫从阴影里钻出来,他佝偻着背,手里的灯笼用黑布蒙着,只漏出豆大的光:"二姑娘,车在西角门,装了三车木炭。"老管家的手指在发抖,却稳稳托住苏玄机怀里的尸体:"我把护院的酒里下了蒙汗药,能撑半柱香。"
顾清棠把阿秀往车上一放,素绸滑落时露出尸体脚踝的铁环。
她猛地攥住苏玄机手腕,指甲几乎要掐进骨缝:"这些人......都被锁过。"
苏玄机没应声。
分魂术的刺痛像蚂蚁在识海里爬,他能清晰感知到每具尸体的执念——老张的执念是账本上被涂掉的数字,阿秀的执念是井边那截带血的帕子,最底下那具攥玉佩的尸体,执念里翻涌着"护龙银"三个字,像烧红的铁烙在他脑仁上。
三车木炭进顾清棠院子时,东边天际刚泛起鱼肚白。
陈伯守在院门口,把铜盆里的水泼在地上,水痕里浮起朱砂画的镇鬼符:"二姑娘,我去前院引开二房的耳目。"他转身时,青布鞋底沾了块带血的碎布,正是从阿秀尸体上掉下来的。
顾清棠的书房燃着白烛。
七具尸体一字排开在青砖地上,苏玄机的分魂飘在半空,半透明的指尖掠过每具尸体的眉心。
老张的记忆残片最先涌来:油灯光晕里,顾二叔捏着算盘拍在桌上,"盐引少了三千石,你是想让顾家去大牢过年?"账房先生的喉结动了动,刚要开口,后腰突然传来刺痛——是顾三婶的银簪,簪头淬着乌头毒。
"刀伤。"顾清棠的声音打断他。
她蹲在阿秀身边,用银镊子挑开尸体后背的腐肉,一道三寸长的伤口翻着白茬,"这是雁翎刀的刃口。"她又掀开第三具尸体的衣袖,小臂上密密麻麻的箭簇印子:"这些人......不是失踪,是被灭口。"
苏玄机的分魂突然震颤。
第七具尸体的记忆残片像潮水般涌来:二十年前冬夜,火光照亮雕龙的屋檐,穿玄色锦袍的男人把半块玉佩塞进婴儿襁褓,"承乾,护龙银的秘密......"话音未落,窗外传来羽箭破空声,男人的血溅在玉佩上,晕开的红痕和苏玄机怀里的玉佩严丝合缝。
"苏玄机!"顾清棠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。
她的眼眶发红,指尖还沾着尸体的腐液,"你刚才......像失了魂。"
苏玄机摸出两块玉佩合在一起。
月光从窗棂漏进来,"承乾"二字在玉上泛着冷光:"这是我娘的遗物。
二十年前,顾家是不是......"
"哐当!"
门被踹开的巨响震得烛火乱颤。
顾二叔提着鎏金铜棍冲进来,身后跟着五个护院,手里的刀映着寒光。
顾三婶踩着绣鞋跟在后面,鬓边的珍珠步摇乱晃:"好个顾清棠!
私藏尸体,意图抹黑顾家!"她的目光扫过地上的尸体,突然尖叫起来:"阿秀?
她不是告老还乡了吗?"
顾清棠抄起案上的镇纸砸过去。
镇纸擦着顾二叔的耳朵砸在墙上,石灰簌簌往下掉:"告老还乡的人,怎么会在义庄泡了半年?"
"把尸体拖走!"顾二叔挥了挥铜棍,护院们一拥而上。
苏玄机拽着顾清棠往书案后躲,分魂术突然在识海画出暗格——陈伯前天说过,"二姑娘的书房,案下有通地道的机关"。
他踹开书案下的雕花板,露出半人高的暗门:"进去!"
顾清棠刚钻进去,暗门就被护院的刀砍得咚咚响。
苏玄机摸到门内的拉环,最后看了眼地上的尸体——阿秀腕子上的银镯子在烛火下泛着光,布片上的"护龙银藏于"几个字还没被踩脏。
"顾清棠!"顾二叔的声音透过门缝挤进来,"你以为藏起来就能翻案?
等我拿到尸体,明天就送你去祠堂跪香!"
顾清棠的手在暗室里摸索,触到个油纸包。
她打开来,是包得方方正正的账本,封皮上写着"义庄支出"。
苏玄机借着火折子的光看她,她眼底的火比烛火更亮:"天一亮,我们就去见主母。
这些尸体,这些账本......"她把账本按在胸口,"够让顾家的老祖宗从牌位里跳出来。"
暗室外,护院的叫骂声渐远。
苏玄机听见顾三婶压低声音:"那小子的分魂术......会不会......"后半句被风声卷走,只剩陈伯的咳嗽声从院外传来,像在敲某种暗号。
苏玄机摸了摸怀里的玉佩。
地底下传来隐约的铁链声,和记忆里男人的声音重叠:"护龙银的秘密......承乾......"
暗室的砖缝里渗出潮气,顾清棠的手指扣住他手背。
两人的影子在墙上叠成一团,像两簇要烧穿黑夜的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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