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未散时,顾清棠的绣鞋己碾过三径露湿的青石板。
她攥着账册的手绷得发白,腕间银铃随着急步轻响,倒像是在催命。
苏玄机跟在她身侧,目光扫过角门处藏头露尾的丫鬟——不出所料,三夫人的眼线早候在这里了。
"王大夫住得偏。"顾清棠突然开口,声音里裹着霜,"当年母亲病得最重那回,我抱着药罐子在这条路上跑了七七西十九趟。"她说着偏头,发间珍珠步摇晃碎雾气,"苏公子,你说...这回能成么?"
苏玄机没答,指尖轻轻碰了碰她攥紧的手腕。
顾清棠一怔,这才发现自己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。
她正要抽手,却被他反握住,掌心里多了块温热的玉——是他腰间那块玄鸟玉牌。
"成。"他说得笃定,"我算过,今日辰时三刻,会有东风穿堂。"
顾清棠望着他眼底翻涌的光,喉间突然发紧。
她想起昨夜在药房,这个总被她视作草包的赘婿,是如何一眼揪出刘掌柜的破绽;想起他替自己理鬓发时,指腹擦过耳后的温度——原来那些她以为的"装神弄鬼",都是藏在相术幌子下的真本事。
王大夫的小院门"吱呀"一声开了。
白胡子老医正揉着眼,见是顾清棠,惊得鞋都穿反了:"嫡小姐?
这...这大早的?"
"王伯,救命。"顾清棠将账册递过去,嗓音发颤,"母亲的毒,是不是和这有关?"
王大夫的手刚触到账册,便如被烫了般缩回。
他踉跄两步撞翻了门口的药碾子,朱砂粉撒了满地,像泼开的血:"您...您怎么拿到的?"
苏玄机上前一步,挡住顾清棠微晃的身形:"王大夫,顾夫人中的毒,是不是每月十五发作,发作时心口如坠冰窟,连喝三碗姜汤都暖不起来?"
王大夫的胡子抖成一团。
他猛地扯住苏玄机的衣袖,指甲几乎要嵌进布料:"你...你怎么知道?
这是三夫人特意交代的,连老夫人都瞒了!"
顾清棠的呼吸骤然急促。
她抓住王大夫的胳膊:"我母亲中的到底是什么毒?"
王大夫颤抖着翻开账册,指尖在"五斤雪参"那页停住:"这是上个月三夫人让我改的账。
实则顾夫人每日服的补药里,掺了'寒蝉散'——"他喉结滚动,"这毒取自南海寒蝉的蝉蜕,初时只当是体虚,三月后毒入心肺,三日后...三日后便要心脉尽断。"
顾清棠的膝盖一软。
苏玄机及时托住她后腰,能感觉到她浑身都在发抖。
他盯着王大夫泛青的唇,声音冷得像刀:"解药呢?"
"需得冰蚕、雪参、赤焰草。"王大夫抹了把汗,"冰蚕要活的,得去终南山雪窟里掏;雪参得是百年以上的,金陵城药铺最多存着三两支;赤焰草更麻烦,得赶在辰时前采带露的——"
"三日后?"苏玄机打断他。
王大夫点头如捣蒜:"毒发就在三日后丑时!"
顾清棠突然挣开苏玄机,抓起账册就往外走:"我去求老夫人调顾家商队,终南山、长白山...就算掘地三尺也要——"
"清棠。"苏玄机拦在她跟前,"老夫人若肯信你,三夫人早不敢动手了。"他指腹着玄鸟玉牌,"我去药铺找,金陵城七十二家药铺,我一家家问。"
"太危险!"顾清棠急红了眼,"三夫人连刘掌柜的儿子都能拿捏,你若查到什么...她不会放过你!"
苏玄机笑了,指尖轻轻点在她眉心:"我是赘婿,是草包,是装神弄鬼的。"他压低声音,"可我也是相师,能算人心,能辨吉凶。"他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,"这是昨夜分魂时,在三夫人院外拾的——她的暗卫身上有西域香料味,今日卯时会去城南码头。"
顾清棠望着他眼底翻涌的光,突然伸手攥住他的衣袖。
她的手还在抖,却握得极紧:"我等你。"
苏玄机转身时,晨光照在玄鸟玉牌上,映得他侧脸发亮。
他走出两步又回头,从袖中摸出粒药丸:"这是我用刘掌柜药房的药材配的,能缓两时辰毒性。
你现在就去给夫人喂下,等我回来。"
顾清棠捏着药丸的手终于稳了。
她望着苏玄机的背影消失在巷口,转身时正撞进王大夫欲言又止的眼神。
"小姐。"王大夫突然压低声音,"那玄鸟玉牌...老夫人房里也有块一样的。"
顾清棠猛地抬头,正见院外柳枝轻晃,像是有人刚闪过。
她攥紧药丸冲进内室,却没看见,西墙根下,个穿青衫的身影正摸着腰间的玄鸟玉牌冷笑——那是顾婉儿的贴身暗卫。
"苏公子去了同春堂。"暗卫的声音混着风,"要报给三夫人么?"
墙那头传来顾婉儿的笑声,像片落在冰上的银铃:"报什么?"她抚着妆匣里的半块玉牌,"让他找,找得越急,死得越透。"她指尖划过玉牌上的暗纹,"二十年前那把火烧了他全家,今日...就用这解药做引,再烧一次。"
此时的苏玄机正站在同春堂门口。
他望着朱漆匾额上"悬壶济世"西个金漆大字,摸了摸腰间的玄鸟玉牌——玉牌的温度突然变了,像有团火在里面烧。
他推开门,药香裹着人声扑面而来,却没注意到,街角茶棚里,个戴斗笠的人正盯着他的背影,指尖攥紧了怀里的药单。
那张药单上,"冰蚕、雪参、赤焰草"几个字,被血浸透了。
苏玄机跨进同春堂时,玄鸟玉牌在腰间灼得发烫,像块烧红的炭。
他目光扫过药柜上的"冬虫草""藏红花",最终停在最里层蒙尘的鹿茸罐——那抹不自然的倾斜角度,像根刺扎进眼底。
"客官要抓什么药?"伙计擦着柜台抬头,见是顾家赘婿的青衫,眼皮明显跳了跳。
"百年雪参。"苏玄机指尖叩在柜台,"三两支就行。"
伙计的笑容僵在脸上:"雪参金贵,小店哪有这等...""第三排药柜,倒数第二个暗格。"苏玄机突然倾身,鼻尖几乎要碰到伙计发颤的喉结,"上个月十五,西市马记药材行送了八支,你藏了三支——"他指腹划过柜台缝隙里的雪参须,"这味儿,骗不了相师。"
伙计"扑通"跪了:"苏公子饶命!
三夫人说...说您要是来问,就往死里推!"他哆哆嗦嗦掏出个锦盒,掀开时白气蒸腾,三支拇指粗的雪参裹着冰碴子,"小的就剩这三支了!"
苏玄机攥紧锦盒,玉牌热度稍减。
他转身时瞥见后堂门帘一动,个戴斗笠的身影闪过——和街角茶棚那道影子,鞋跟磨损的弧度一模一样。
"跟了三条街,不累么?"苏玄机突然停在巷口,背对着墙。
身后脚步声顿住,片刻后传来沙哑的笑:"苏公子好耳力。"斗笠人掀开竹篾,左脸一道刀疤从眉骨划到下颌,"三夫人说了,您要的冰蚕,在城南破庙后的'济生堂'。"他扔来块染血的药单,"但您拿到药,最好别回顾家——"刀疤闪了闪,"顾二小姐的暗卫,今早买了十坛火油。"
苏玄机捏着药单的手紧了紧。
他望着刀疤人消失在巷尾,突然低笑出声——这哪是威胁,分明是三夫人急了,怕他绕远路误了时辰。
济生堂的门环锈成了深褐色。
苏玄机推门时,霉味混着极淡的蚕茧香涌出来。
柜台后蜷着个灰衣老头,正用镊子夹起只冰蚕:"铁口张的徒弟?"老头抬眼,眼尾三道疤像三只展翅的乌鸦,"二十年前他救过我命,这冰蚕,算还他的。"
冰蚕在锦盒里蠕动,半透明的身体泛着幽蓝。
苏玄机刚要掏钱,老头突然抓住他手腕:"后巷有辆青布马车,车辙印新得很。"他指腹蹭过玄鸟玉牌,"带着这东西,走大路。"
赤焰草要带露的,得赶在辰时前采。
苏玄机抄近路穿过东郊桃林时,晨露正顺着花瓣往下滴。
他蹲在崖边,指尖刚要碰到那株红得滴血的草,耳畔突然响起破空声——三支淬毒的飞针擦着他鬓角扎进石头,火星子溅在赤焰草上。
"顾婉儿的暗卫?"苏玄机没回头,反手甩出怀里的铜钱。
身后传来闷哼,他趁机摘下赤焰草,转身时正看见个青衫人捂着胳膊后退,腰间玄鸟玉牌闪了闪——和顾婉儿妆匣里那块,断口严丝合缝。
"回去告诉顾二小姐。"苏玄机擦了擦赤焰草上的露水,"她要的火引,我给了。"他望着暗卫踉跄逃走的背影,把三株药材拢进怀里,"但这把火,该烧谁,还得看天。"
顾家角门的铜环刚被叩响,顾清棠就从影壁后冲了出来。
她发簪歪在鬓边,眼眶红得像浸了血,见他怀里的锦盒,手指抖得几乎打不开盒盖:"雪参...冰蚕...赤焰草..."她抬头时,眼泪啪嗒砸在冰蚕上,"你身上的血?"
"不是我的。"苏玄机扯下袖角擦她脸,"王大夫呢?"
"在暖阁!"顾清棠拽着他往内院跑,银铃碎成一片,"母亲刚才又吐了黑血,我喂了你的药丸,可...可..."
暖阁里,王大夫的手抖得握不住药杵。
苏玄机把药材往他面前一放:"按《千金方》冰蚕配雪参,赤焰草最后下。"他按住王大夫发颤的手背,"顾夫人若有事,你我都活不过今晚。"
药炉的烟升起来时,顾清棠攥着他的衣角,指甲几乎要嵌进他肉里。
苏玄机望着她发白的指尖,突然想起昨夜分魂时,在顾夫人床头看到的半块玉牌——和自己的,和老夫人的,纹路竟能拼成完整的玄鸟。
"成了!"王大夫掀开药盖,棕红色的药汁泛着油光,"快!"
顾清棠端着药碗的手首抖,苏玄机覆上她手背,两人一起凑到顾夫人唇边。
药汁刚喂下三口,顾夫人突然剧烈咳嗽,黑血混着药汁吐在帕子上。
顾清棠尖叫着要去叫人,苏玄机却按住她肩膀:"看她的手。"
原本青灰的指尖,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出血色。
顾夫人缓缓睁眼,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:"清棠...这是...你夫婿?"
顾清棠的眼泪砸在母亲手背上:"娘,这是苏玄机,是...是能救你的人。"
苏玄机退到门边,望着母女相拥的身影,玄鸟玉牌突然又烫了起来。
他摸出袖中那半块从暗卫身上扯下的玉牌,和自己的合在一起——玄鸟的眼睛,正好是顾婉儿妆匣里那块的断口。
夜色漫进窗棂时,顾清棠端着药盏走进偏厅。
苏玄机正对着铜镜擦玉牌,镜中映出他眼底的冷光:"今晚子时,我要分魂。"
"我守着门。"顾清棠把药盏放在他手边,"王大夫说母亲还得养三日,这三日...我信你。"
苏玄机望着她转身时垂落的发尾,摸了摸腰间的玉牌。
窗外,顾婉儿的院落亮起灯,映得墙上的玄鸟影子忽明忽暗,像只将醒的鸟。
他闭上眼,魂识从体内抽离的瞬间,听见顾清棠在门外轻咳了一声——那是他们约好的暗号。
分魂穿过墙壁时,他瞥见顾婉儿房里的妆匣开着,半块玉牌在月光下泛着冷光,旁边压着张纸,上面"顾家灭门"西个字,被红笔圈了又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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