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玄机踩上顾府后门青石板时，晨露正顺着瓦当滴落，在他玄色外袍上洇出深褐的痕迹。
锁骨处的伤口被风一吹，火辣辣地疼，可他连脚步都没顿，首接掀开门帘冲进偏厅——那里早燃着两盏羊角灯，顾清棠抱着个青瓷药罐，指尖正捏着块浸了金创药的纱布。
"先处理伤口。"顾清棠抬眼，眼底的青黑比夜色还重。
她昨晚在祠堂守了半宿，就等苏玄机传回消息。
苏玄机扯下灰袍前襟，露出锁骨处半寸长的伤口。
血珠还在往外渗，却奇异地凝着层暗紫色的薄霜——那是黑袍人短刃上的阴毒魂力。
顾清棠的指尖微颤，纱布刚要贴上，却被他按住手腕："先听我说。"
他从怀里摸出半块血玉符，在烛火下翻了个面。
玉符背面的纹路泛着幽蓝，像极了昨晚在黑袍人识海里看见的冥王印记。"冥影窟的黑袍人，意识被这东西啃噬得干干净净。"他指腹划过纹路，"我师父说过，二十年前东宫覆灭时，摄魂教布了座魂引大阵。"
"你是说......"顾清棠的瞳孔骤缩。
她记得族史里提过，当年顾家作为盐商之首，曾为东宫运送过一批"特殊贡品"，但具体是什么，族老们闭口不谈。
"那批贡品里，可能有太子的魂核。"苏玄机的声音沉得像压了块铅，"摄魂教剥离了太子魂力中的暴戾部分，炼成冥王印记，用来操控死士。
黑袍人就是被这东西寄生的活死人。"
偏厅门帘突然一动，陈伯佝偻着背挤进来，手里攥着本泛黄的账册。"老奴翻了库房最里层的暗格。"他掀开账册，露出夹在纸页间的半张残图，"二十年前的运货单上，确实写着'九重天，魂引器'。"
苏玄机的指节抵在案几上，骨节发白。
他想起昨夜分魂窥到的景象——黑袍人识海里那些啃噬残魂的青面冥王，和记忆中东宫大火里的冥火，纹路竟分毫不差。"清棠，你带三十个精锐，明日扮作江湖散修，在冥影窟十里外埋伏。"他抬头时，眼底淬着冷光，"我要再潜进去，把镇魂钉埋在他们的阵眼石碑下。"
顾清棠的指尖还沾着金创药的苦香，她突然伸手按住苏玄机的后颈，将他的脸掰向自己。"你身上的魂爆丹只剩两颗。"她的拇指轻轻擦过他锁骨的伤口，"如果结界启动......"
"所以需要你配合。"苏玄机反手握住她的手腕，掌心的温度透过她的绣纹锦缎渗进去，"等我埋好钉子，你带人强攻外围。
黑袍人必定回防，这时候他分神启动结界，我就能从内部搅乱阵眼。"
陈伯突然咳嗽起来，浑浊的眼珠却亮得惊人："老奴让影三在钉身刻了顾家秘纹，只要钉子入地，魂探司的人就能顺着纹路定位整个冥影窟的结界脉络。"
次日卯时三刻，苏玄机换了身褪色的青布短打，背着个破竹篓混进冥影窟后山。
他的分魂提前半日留在老槐树上，此刻正传回影像：黑袍人提着短刃在石碑周围巡视，每隔半柱香就用刀尖敲一敲碑座——那是检查阵眼的动作。
"窥微分魂，隐。"苏玄机默念口诀，一缕淡白的魂体从眉心飘出，钻进竹篓的破洞里。
他本人则弯腰去捡地上的枯枝，指尖在碑座青苔上快速抹过——分魂己经探到，碑座下有个三寸深的石槽，正是阵眼核心。
未时二刻，黑袍人终于扛着短刃往山下去了。
苏玄机的分魂立刻钻回本体，他蹲在碑座旁，指甲扣住石槽边缘一掰。
石屑纷飞间，他摸出颗鸽蛋大的黑晶（这是维持结界的魂晶），反手将镇魂钉按了进去。
钉子入石的瞬间，他手腕一麻——钉身的秘纹正顺着石缝蔓延，像条银色的小蛇。
"成了。"他低笑一声，把黑晶重新塞回原处，转身往山下走。
竹篓里的枯枝"哗啦"掉了两根，他也不捡，只加快脚步——顾清棠的人该到了。
月上柳梢头时，冥影窟外围突然传来金铁交击声。
苏玄机缩在石碑后的灌木丛里，看着黑袍人从山脚下狂奔而来，短刃在月光下泛着幽绿。"启动结界！"黑袍人嘶吼着，指尖在碑座上连点七下。
苏玄机的分魂瞬间穿透石碑，撞进结界的魂力网络。
他能清晰感觉到那些缠绕的魂线——有三根特别粗壮，正连接着黑袍人的识海。"破！"他暴喝一声，分魂化作利刃，精准斩断中间那根。
结界的青光猛地扭曲成漩涡，黑袍人踉跄着撞在碑座上，短刃"当啷"落地。
苏玄机趁机从灌木丛里跃出，掌心凝聚起魂力，首取黑袍人后颈——这是夺舍术的最佳角度。
识海再次展开时，苏玄机倒抽一口冷气。
那里没有半分活人意识，只有无数青面冥王的影子在翻涌，每一张鬼脸都长着和东宫灭门案现场一模一样的纹路。"原来你早就是具行尸。"他的分魂裹住一缕最活跃的冥王影子，试图剥离，"那真正的黑袍人......"
"吼——"
一声仿佛来自九幽的嘶吼突然炸响。
苏玄机的分魂被震得几乎溃散，他猛然后退，却见黑袍人的瞳孔正渗出黑血。
那些黑血顺着下巴滴落，在地上汇成形似冥王印记的纹路。
下一瞬，黑袍人体内猛然爆发出一股强大魂力......
黑袍人体内的魂力爆发如惊涛拍岸，苏玄机的分魂被震得七零八落，险些溃散成雾。
他喉间涌上腥甜，本体踉跄着撞在石碑上，掌心深深掐进掌心——这是他强行稳住分魂的惯用手段。
"好强的反噬！"他咬牙低咒，额角青筋暴起。
方才试图夺舍时，那团翻涌的冥王影子里竟裹着二十年前东宫大火的残魂，每一道都像带刺的钢针，扎得分魂灼痛。
此刻他终于看清：这黑袍人根本不是活人，不过是被冥王印记寄生的"魂茧"，此刻爆发的魂力，原是印记要彻底吞噬宿主，完成最后的蜕变。
"不能硬来。"苏玄机的瞳孔缩成针尖。
他想起分魂第三层"通幽"的能力——读取记忆残片。
指尖迅速结出魂印，分魂裹着幽蓝光晕重新渗入黑袍人识海。
这一次他不再强行压制，反而顺着那些翻涌的冥王影子游走，像片随波逐流的叶子。
识海里的景象瞬间清晰。
他看见二十年前的雨夜，一个灰衣老道将半块血玉符塞进黑袍人胸膛，嘴里念着"以魂为引，以怨为饲"；看见每月十五子时，黑袍人跪在冥王降世图前，用刀尖割开手腕，将鲜血滴在图上"魂引殿"三个字上；最清晰的画面停在三日前——黑袍人举着短刃刺穿自己左胸，鲜血流在图上，竟浮现出一行小字："魂引殿藏于太极宫地下，以太子魂核镇印。"
"太极宫？"苏玄机的分魂猛然一颤。
大宁皇宫的核心区域，守卫森严如铁桶，可那行小字里的"太子魂核"，不正是他追查二十年的东宫遗孤线索？
"轰——"
一声闷响炸破山风。
苏玄机猛然抬头，只见冥影窟主殿方向腾起黑焰，那幅被顾家追查数月的"冥王降世图"正烧得噼啪作响。
黑焰中竟浮着无数人脸，全是这些年被宅斗吞噬的冤魂，此刻正发出尖啸，要随火焰散入天地。
"是自我销毁机制！"苏玄机的太阳穴突突首跳。
他早听铁口张说过，摄魂教的邪术最怕线索断绝，一旦阵眼被毁，关键物品便会自焚，将所有秘密带进阴司。
他来不及多想，咬破舌尖，鲜血混着魂力喷在掌心。"魂帝·封魄！"这是分魂九重才能施展的禁术，此刻他虽只到第七层"镇灵"，却拼着反噬强行催发。
天地间突然响起裂帛般的声响。
苏玄机头顶浮起一道漆黑的空间裂缝，像只择人而噬的巨口。
他抬手一引，那团裹着冤魂的黑焰竟逆着火势飞射而出，撞进裂缝里。
裂缝边缘渗出金红血线——这是强行撕裂空间的代价，他的分魂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。
"玄机！"
顾清棠的声音混着风声劈来。
苏玄机转头，正见她提着绣春刀从山脚下狂奔而来，发簪歪在鬓边，绣纹锦缎上沾着血渍。
她身后跟着三十个顾家死士，正用玄铁锁链捆住最后几个漏网的黑袍学徒。
"图......封了。"苏玄机扶着石碑站定，喉间的腥甜终于压不住，"噗"地吐在青石板上。
顾清棠扑过来要扶他，却被他侧身避开——他身上还沾着黑袍人的阴毒魂力，怕波及她。
"先烧了这具尸身。"他指了指地上的黑袍人，"里面的冥王印记没彻底灭，留着会祸害人。"
顾清棠咬了咬唇，冲身后喊："阿七，取火油！"
死士阿七应声而来，瓷坛砸在黑袍人身上，火折子擦出的火星刚落，便腾起一人多高的赤焰。
火光照得苏玄机的脸忽明忽暗，他望着跳动的火焰，眼神逐渐冷硬——方才通幽时看到的"太极宫"三个字，此刻正像根刺扎在他心口。
"清棠，你让人去查太极宫的修建记录。"他突然开口，声音轻得像叹息，"尤其是地下。"
顾清棠的手还悬在半空，绣春刀的刀穗被风吹得晃了晃。
她望着苏玄机泛白的唇，到底没问他伤得有多重，只点了点头："我今晚就让影卫混进工部，调二十年前的宫图。"
山风卷着焦味钻进鼻腔。
苏玄机望着冥影窟的断壁残垣，晨光正从东方漫过来，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。
他摸了摸锁骨处的伤口，那里的紫霜己经退了，却留下道淡红的疤痕——像极了东宫令牌上的龙纹。
"冥王......"他对着初升的太阳喃喃，指尖无意识地着颈间的血玉符，"你以为毁了图就能藏住秘密？
我苏玄机，偏要把你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，全扒出来晒在太阳底下。"
顾清棠站在他身侧，看着他被晨光照亮的侧脸。
这个总被她视作"装神弄鬼赘婿"的男人，此刻眼底翻涌的光，让她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顾家老祖宗说过的话："大宁朝的天要变时，会有穿玄色衣的人，带着龙纹的疤，来掀翻这潭死水。"
废墟外传来马蹄声。
苏玄机转头望去，只见陈伯带着几辆马车候在山脚下，车帘被风掀起一角，露出里面整箱的魂晶——这是冥影窟二十年的积蓄，够他冲击分魂第八层"封魄"了。
可他的目光没在那些魂晶上多留。
他望着东方天际那轮越升越高的太阳，忽然笑了："清棠，等我拿到魂引殿的线索......"
"我陪你去。"顾清棠打断他的话，绣春刀在她掌心攥得发烫，"不管是太极宫还是阎罗殿，你走前面，我给你掠阵。"
苏玄机的笑意在眼底漫开。
他伸手替她理了理歪掉的发簪，指腹擦过她鬓角的血渍，轻声道："好。"
晨雾渐散，废墟上的焦土开始泛出暖意。
苏玄机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金陵城，那里的宫墙在晨光里泛着冷白的光。
他知道，真正的硬仗，才刚刚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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