丞相府的听雨轩飘来沉水香，江砚之握着《携手淮山图》的残稿，指腹着宣纸上晕染的紫黑色水痕。那是谢明棠笔尖颤抖时留下的印记，此刻在暮色中像道凝血的伤口。他忽然想起幼时替她修补破碎的风筝，竹骨上的裂痕也是这般狰狞，却终究用金线织成了蝶翼的纹样。
"大人，东宫传来消息，"小厮的通报惊碎寂静，"太子殿下邀您今晚赴宴。"江砚之望着窗外摇曳的杏花，想起谢明谨今日在画室的眼神——那是战场上看见死敌时的狠戾，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。他摸出袖中的断扇，竹骨摩擦发出细碎声响，像极了椒房殿夜合花落在瓦片上的声音。
东宫的宴客厅里，鎏金烛台将谢明谨的影子投在墙上，像头蓄势待发的猛兽。案上摆着江南进贡的碧螺春，茶汤里漂着几朵干杏花，却盖不住空气中的龙涎香与血腥气。"江尚书对妹妹真是用心，"他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，"治水图、糖炒栗子、暖炉手套......本太子竟不知，尚书还有这般闲情逸致。"
江砚之望着他指间转动的扳指——那是谢明棠十五岁生辰送的，刻着"明"字。"臣不过是尽臣子本分，"他的声音平稳如常，"公主心系百姓，臣自当辅佐。"谢明谨忽然冷笑，扳指"砰"地砸在茶盏里，茶汤飞溅，在江砚之月白长衫上留下暗黄的痕："臣子本分？你可知越界的臣子，该当何罪？"
窗外的杏花被夜风吹得扑窗，江砚之望着谢明谨眼底的猩红，忽然想起猎场那支擦着谢明棠飞过的箭。"太子殿下若想治罪，便请首说，"他伸手拂去袖间的茶渍，"臣问心无愧。"这句话像把刀，剜进谢明谨心口，他猛地起身，蟒纹长袍扫过桌案，青瓷茶盏纷纷落地，碎成齑粉。
"问心无愧？"谢明谨逼近半步，指尖几乎戳到他咽喉，"你敢说对她没有非分之想？敢说暗格里的画像不是你龌龊的念想？"江砚之浑身一震，想起丞相府暗格里的十二幅画像，每幅都藏着他不敢言说的情愫。谢明谨却误解了他的震惊，忽然抓起案头的《携手淮山图》残稿，掷进炭盆。
火焰腾起的瞬间，谢明棠勾勒的扁舟在火中扭曲，像极了猎场里受惊狂奔的马。江砚之想伸手抢救，却被谢明谨拽住手腕："她是我的，从头发丝到脚趾头，都是我的。"他的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，"你若再敢靠近她，本太子就剜了你的心，看看是不是黑的。"
丞相府的书房里，谢明棠望着重新铺好的宣纸，狼毫却迟迟未落。她想起谢明谨在画室说的"只有我能给你安稳的未来"，又想起江砚之离去时攥紧的治水图，忽然觉得笔尖有千斤重。白芷捧着茶盏进来，却在看见她眼底的泪痕时，轻轻叹了口气："殿下可是在想江大人？"
话音未落，院外忽然传来喧闹声。谢明棠起身时，正见月璃的红色胡裙扫过回廊，身后跟着面色铁青的谢明谨。"妹妹好大的架子，"月璃的指尖捏着块碎玉，"本宫不过想看看《携手淮山图》，竟说要等太子哥哥一起来赏？"
谢明棠望着她手中的碎玉——那是她与谢明谨的定情之物，裂痕处的金线己断。"月璃公主这是何意？"她的声音里带着警惕，却在看见谢明谨眼底的冷意时，忽然明白过来。月璃忽然松手，碎玉落在青砖上，发出清脆的碎裂声："没什么，只是想告诉妹妹，有些东西碎了，就再也补不回来了。"
谢明谨的指尖攥紧腰间的银铃铛，却在月璃伸手替他整理衣襟时，猛地推开她。"够了！"他的怒吼惊飞了檐下的燕子，"以后没有本太子的允许，谁也不准为难公主！"月璃望着他护在谢明棠身前的模样，忽然笑了，笑声里带着疯狂与释然："好，我不为难她，反正......"她凑近半步，压低声音，"有人会替我为难。"
这一夜，椒房殿的烛火忽明忽暗，谢明棠望着重新拼好的碎玉，金线在烛光下泛着柔光。她忽然想起江砚之修补风筝时的专注神情，想起他说"裂痕也可以变成风景"。指尖抚过碎玉上的"棠"字，她忽然吹灭烛火，在黑暗中轻声呢喃："或许真的该做个了断了。"
东宫的宴客厅里，谢明谨望着炭盆里的灰烬，忽然摸出袖中的银铃铛轻轻摇晃。熟悉的声响里，他仿佛看见十二岁的谢明棠抱着兔子撞进他怀里，发间的杏花落在铃铛上，像撒了把碎钻。"棠棠，"他对着虚空低语，"再等等我，等我解决了所有阻碍，就带你去淮山看扁舟。"
而丞相府的听雨轩内，江砚之铺开新的宣纸，狼毫饱蘸石青。他望着窗外的月亮，忽然在纸上勾勒出两座并肩的青山，山间的扁舟里，有两个模糊的身影。笔尖一顿，他在江面添了道朱红——那是谢明棠裙裾的颜色，也是他心口，永远为她跳动的地方。
杏花还在飘落，像场温柔的雪，覆盖了深宫中的权谋与爱恨。而这一晚，三个人，隔着不同的宫墙，各自在黑暗中描绘着心中的山水。只是有些人的山水是携手同游，有些人的山水是孤舟独钓，终究逃不过命运的笔，在宣纸上写下不同的结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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