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菊吐蕊的仲秋时节，坤宁宫的琉璃瓦上落满碎金。十西岁的谢明棠赤足踩在波斯地毯上，绣着并蒂莲的裙摆扫过鎏金矮几，惊得案头青铜香炉里的龙涎香灰簌簌而落。贴身宫女白芷捧着新裁的月华裙候在门边，见公主踮脚去够廊下悬挂的风铃，珍珠发钗险些散了满头珠翠，急得嗓音发颤："殿下当心！那串风铃是江公子上月送来的生辰礼......"
话音未落，雕花木窗突然被风撞开。谢明棠踉跄着抓住窗棂，腕间银铃骤响，却见一片枫叶打着旋儿飘落在摊开的《璇玑图》上。她蹲下身去捡，鬓边玉簪正巧勾住垂落的风铃穗子，叮叮当当的声响惊飞了栖在海棠树上的画眉。
"好热闹的生辰。"清润嗓音自回廊传来。谢明棠抬头望去，玄色织金蟒袍的少年斜倚朱漆廊柱，腰间羊脂玉坠随着动作轻晃，正是十九岁的太子谢明谨。他指尖转着鎏金折扇，目光掠过她散落的发丝，忽然扬手掷出枚金丝缠枝镯，"接着。"
银铃与金镯相撞发出脆响。谢明棠捧着镯子愣住，只见镯身上密密麻麻刻着她的小字"棠棠"，在日光下泛着温润光泽。谢明谨己缓步走近，身上龙涎香裹着若有似无的硝烟味——昨日他刚从校场归来，箭袖上还沾着未净的草屑。
"下月及笄礼，就戴这个。"他抬手要替她别好发钗，却在触及青丝的刹那被一声轻笑打断。月白长衫的青年捧着描金食盒立在月洞门外，腰间青玉佩与谢明棠腕间银铃遥相呼应，正是丞相府嫡子江砚之。
"臣弟来迟，还望公主恕罪。"江砚之单膝跪地，露出食盒里精巧的糖糕，每块都雕成杏花模样，"听闻殿下最爱杏花，特命府中厨娘学了江南点心方子。"他说话时睫毛低垂，腕间缠着的绷带隐约透出暗红，是前日替谢明棠摘取高处杏花时，被荆棘划伤留下的痕迹。
谢明棠正要伸手去接，腕间金丝镯却突然被谢明谨攥住。少年太子冷笑一声，折扇挑起江砚之的下颌："江公子这双手，倒是灵巧得很。"话音未落，远处传来钟鼓齐鸣——是皇帝宣召太子议事的信号。谢明谨松开手时，江砚之的下颌己留下道红痕。
"好生收着。"谢明谨临走前将金丝镯重重套在她腕上，转身时玄色衣摆扫落案头枫叶，"及笄礼上，莫要丢了皇家颜面。"
暮色渐浓时，谢明棠抱着糖糕躲进御花园的九曲回廊。江砚之倚着朱漆栏杆，正用帕子细细擦拭她方才摔落的风铃，青玉冠下的侧脸被晚霞染成琥珀色。"明日太傅要考《女诫》。"他忽然开口，从袖中取出本手抄典籍，"我标注了些注解，殿下若是......"
"砚之哥哥，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？"谢明棠突然打断他的话，耳尖泛红。江砚之擦拭风铃的动作顿住，指尖在鎏金铃舌上留下道湿润的痕。远处传来宫人清扫落叶的声响，惊起一池锦鲤，将月影搅成细碎的银鳞。
"大概是......"江砚之声音发涩，目光落在她腕间金丝镯上，"愿意为她摘最险处的花，受最痛的伤。"他说着卷起衣袖，昨日被荆棘划破的伤口还未结痂，却在看见她心疼的神色时慌忙放下，"不打紧的，殿下生辰，该说些吉利话。"
谢明棠低头摆弄糖糕，杏花碎屑落在裙摆上。她想起前日宫宴上，谢明谨替她挡下御史弹劾时，握着酒杯的手青筋暴起；也想起江砚之在藏书阁为她讲解《天工开物》时，袖口总是沾着墨香。夜风穿廊而过，风铃突然叮咚作响，惊得她手中糖糕掉落，却被江砚之眼疾手快接住。
"小心。"他的呼吸扫过她发顶，温热的掌心贴着她手背，"若是弄脏了新裙子，太子殿下怕是要迁怒于我。"
这话惹得谢明棠噗嗤笑出声。她抬头时，正撞见江砚之温柔的目光，忽然想起坊间话本里写的"一眼万年"。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，她这才惊觉夜色己深，慌忙起身要走，却忘了廊下积水，脚下一滑便向后倒去。
预想中的疼痛并未袭来。江砚之长臂一揽将她护在怀中，青玉佩与她胸前琉璃坠相撞，发出清越声响。月光穿过紫藤花架，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光影，谢明棠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，混着他身上若有似无的药香，在夜色里酿成醉人的酒。
"砚之哥哥......"她轻声呢喃，话未说完便被急促的脚步声打断。谢明谨举着宫灯出现在回廊尽头，龙纹靴踏碎满地月光，金丝镯在他手中泛着冷光："时辰不早了，公主该回宫了。"
江砚之松开手时，谢明棠腕间银铃与金丝镯相碰，发出杂乱的声响。她望着谢明谨阴沉的脸色，突然想起白日里他替自己戴上镯子时说的话，心头泛起莫名的酸涩。夜风卷起她的裙摆，将最后半块糖糕吹落在江砚之脚边，杏花碎屑沾在他月白长衫上，像极了未干的泪痕。
三日后及笄礼，太和殿内明烛高悬。谢明棠身着赤金翟衣，金丝镯在腕间压得生疼。谢明谨亲手为她簪上九凤衔珠钗，冰凉的指尖擦过她耳际："从此便是大姑娘了。"他说话时目光扫过台下的江砚之，后者捧着贺礼的手微微发抖，青玉佩在烛火下泛着冷光。
礼成时，谢明棠在宫娥簇拥下退入偏殿。却在更换常服时，发现妆奁里多了枚银杏叶形状的书签，背面用簪花小楷写着："愿逐月华流照君"。她攥着书签掀起珠帘，正看见江砚之立在宫墙下，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，与谢明谨派来监视的侍卫身影纠缠在一起。
"砚之哥哥！"她轻声呼唤。江砚之转身时，她看见他嘴角还沾着方才宴会上的酒渍，眼中却盈满温柔："眼中那日未说完的话......"他的声音被突然响起的更鼓声淹没，谢明谨的脚步声由远及近，龙纹靴踏碎满地月光。
谢明棠慌忙将书签藏入袖中，金丝镯与妆奁相撞发出声响。谢明谨掀帘而入，目光扫过她慌乱的神色，忽然伸手扣住她的手腕："谁准你私自见外臣的？"他的力道大得惊人，鎏金冠下的双眼猩红如兽，"棠棠，你只能是我的......"
话音未落，江砚之己抢步进殿。他单膝跪地时，青玉佩磕在青砖上发出闷响："太子殿下明鉴，臣只是来归还公主前日遗落的帕子。"他说着掏出一方绣着并蒂莲的绢帕，上面还沾着那日糖糕的碎屑。
谢明谨的脸色稍霁，却仍未松开手。谢明棠望着江砚之苍白的脸色，想起他方才未说完的话，心中泛起阵阵涟漪。殿外夜风呼啸，将檐角铜铃吹得叮咚作响，仿佛在诉说着那些未说出口的情愫，在这重重宫墙之内，悄然生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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